老妹的小沙滩
从工作以后就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回老家,许多年都没有再见过故乡其他季节的老妹,今年夏天难得地回乡休了个短假。
天公也作美,今夏大漠的天气少有地凉爽,没有以酷暑迎人,一如我们小时候的怡人气温。通常本地的风景总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但这次因了妹妹的远道而来,一个悠闲的午后,我们姊妹几个带着孩子踏上了去往那个旅游资讯上以一片胡杨林而闻名四海的金塔沙漠生态公园的旅途。
虽然是人工建设的结果,但依然不失当地生态的特色。从我们学生时代亲手种植的树林中间的单行道穿过,孩子们眼里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景象,而我们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热火朝天、欢乐无忧的劳动场面,一桩桩趣事、得意、失意事不经意间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化作嘴角边的欢声笑语再次撒落这片盐碱地。一边给听得好奇的孩子们介绍着沙枣、红柳,芨芨草……这些已经远离他们的生活,而于我们却是曾经的亲密伙伴的沙漠之主们,一边重拾着攀援于它们的树干上、摇曳在它们的枝头、遗落在它们脚畔的点点情愫——童真的情愫。唯一遗憾的是它们被划分成一片片专区,各自为阵,虽气势浩瀚,却少了点那种自然融洽的亲切感。
著名的胡杨林于我们,倒没有特别的吸引力,与其他远道而来的游客的感受没多大分别,因为它们本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只是适应本地水土的移民,并且还大有反客为主、想抢本地物种风头的架势。当然在外人眼里,它也许是办到了,但对于我们这些乡里乡亲而言,承载着祖祖辈辈乡风民俗、无限的个人情思的原生风物再普通,也绝不是任何华丽的“泊来品”可以取代的。而且此时还不是胡杨披上金装,风采最美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流连,在树荫下小憩片刻,我们便又出发,去寻找一片可以让孩子们随意打滚而不用担心弄脏衣裤的沙滩。
夕阳渐渐西下,在穿过一大片名为“瀚海红柳”的灌木林带之后,终于见到了一处标着“沙漠热疗”的地方,驱车缓缓前行,来来回回数遭,才选到一块沙滩貌似还比较宽阔,沙梁还比较高的地点,一下车孩子们便急不可耐地奔了过去。
攀上沙梁,才发现前面的风景出乎意料的不负所望。所以只坐在车里浮光掠影地浏览风景而不深入其间的人们,永远无法真正领略到路旁景色的迷人之处。沙滩远不像从路边窥见的那样小,而是绵延向远方,沙梁也一道比一道高,一丛丛红柳悠闲地倚在半沙坡上仰望着蓝天白云,芦苇和骆驼刺则在沙梁之间的凹地里静静地避风晒太阳。虽不是原原本本的我们儿时农庄后面的沙滩(那些我们昔日的亲密伙伴早已跟随家族的征程逐风而去了),但与那时景象已经非常近似了。
孩子们顷刻间便找到了乐趣,滑沙、堆城堡、用沙子互相埋腿、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妹妹给他们拍照,一般这种时候她的要务就是发微信晒图,但是这次现实的欢娱场景轻易就夺取了虚拟的交流空间对于她的感染力,很快她就从教小辈们各种沙滩杂耍把戏的指导者变成了其中最活跃的一员。小时候的老妹本就是这片天地中最顽皮,最酣畅的一个,爬到长满刺的沙枣树上摘沙枣,漫沙遍野地追着捉沙婆子(一种小蜥蜴),用长长的芦苇的匍匐茎跳大绳,还有在沙滩上翻跟头、射蜻蜓(即打侧手翻)、打沙包(正宗的装着沙子的沙包)……无一不是顶尖高手。此刻置身于这久违的熟悉的情境,身体内那个顽童的灵魂岂有不跑出来撒个野之理?尽管像她自己感叹的有点“老胳膊老腿”了,翻个跟头也翻不过去了,但记忆中欢乐的体验却并未稍减。
连两位姐姐也不由兴致勃勃起来,一边教娃娃们用芦苇叶编风车,一边以一副“你们才过了几天苦日子?谈土蛋蛋的生活你们还不够资格!”的姿态,忆起了许多她们的童年往事,诸如拔草、放羊、挖锁阳之类,语气中充满了回味和流连。
那时的沙漠,跟我们亲近得如同回家踢掉鞋子投向妈妈的怀抱,如今却要远道驱车专程前来猎奇;那时的沙漠生活多么自然丰富,没有《牧羊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自然天籁的声音已足够美妙,不像现在,好似非冠以“沙漠热疗”、“越野探险”之类的名堂不足以成为吸引人的噱头,对于懂她,恋她,欣赏她的人,根本不需要亲近的理由;从来没有遇到过沙尘暴,对于陪伴她,热爱她的人,她永远会报以脉脉温情……在她的怀抱中拥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即使以后的人生遭遇再多的烦恼、忧伤,心中也永远保留着这样一片开阔恬静的沙滩,可以让我们被挤压的灵魂获得片刻的释放,指引我们重归自由自在的天地。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醉红了脸向沙梁下滑落,我们也不得不与它告别了。妹妹恋恋不舍地跑向沙海深处追逐着拍日落,夕阳余晖斜照过来,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圈与童年时一样的金边,意犹未尽地将她印在沙滩上的影子拖得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