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陌生的“解放军”
三岁之前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他是一名军人,在南京军区空军部队服役13年,和母亲结婚后,因为军队不能带家属,母亲在天津,父亲在南京,分居两地。父母每年见面两次,每次一到二个星期,婚后5年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出生后,母亲每年带我去南京一次,因为我太小,没有印象。直到我3岁的时候,父亲转业回天津了。以前只见过他几次,在我眼中,他就是一个陌生的解放军。母亲说,有一次,父亲见我不听话,打了我,我跑到院子里,大喊,“新来的解放军还打人”,小手插在腰上,嘟着小嘴,一副满不服气的样子,因为可能觉得他是新来的,凭什么管着我,当时的样子可能太可爱了,把正在气头上的父亲,一下子逗乐了,放下了手里的扫把。
02. 繁忙的“警察”
父亲转业到天津后,成了一名人民警察,并且是刑侦重案组,小时候,他几乎每年过年过节都不在家,不是去巡逻,就是执行任务,有时候遇到一些命案发生,父亲回家的日子就更晚了,在我印象中,小时候他陪我的时间很少。
那时候他回家总会带回一些奇怪的物件,有比手掌还小的磁带录音机(日本索尼的),有特别小的耳机(后来才知道是窃听器),这些他都是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让我看见,不过我的好奇心还是促使我“偷偷的”看到了。
多年后,父亲才和我说,那时候他们需要监视某些犯罪嫌疑人,就用这些窃听的东西,八几年连录像机都没有,更别说是手机了,只有高倍望远镜和窃听器,监视罪犯嫌疑人很不方便,要在嫌疑人家对面租一个房子,天天轮流蹲守,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父亲总是不回家的原因。
一次他回家后,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被子里藏了起来。当时家里地方特别小:9平米的小屋,只有一个床,和一个柜子。吃饭在床上的炕桌,被子是放在床上的。他这个异常的举动被我看到了,趁他出去的时候,我偷偷的打开了被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结果发现了新大陆,一把手枪!!我特别兴奋,一下子就把手枪拿了起来,手枪很重,我要用双手才能拿起。正在我上下把玩手枪的时候,父亲进门了,他一下子把手枪夺了过去,神色特别紧张,大吼一声,“别动,给我,这很危险”,声音很大,把我吓了一大跳。夺过枪后,父亲把枪放在身上,我再也没有看见过。
多年后,和父亲交流说起这个事,他说,当时的手枪里面有子弹,如果被我误开,后果不堪设想,他会因为这个事情受到处罚,警察下班一般不许带枪回家,只有特殊办事,上级批准,登记后才能带出,带出后的纪律是枪不离身,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手枪了。不过在我心目中,觉得我老爸特别牛!!
母亲从军嫂变成了警嫂,很多人听了都羡慕,可谁知道,军人或警察的妻子要付出很多,军人或警察的孩子要承受着无父陪伴的孤独,因为他们太忙了,每当我入梦的时候,父亲刚刚回家,一早睡醒了,他又要走了。唯一让我觉得最得意的事就是放假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公安局值班,我会坐在警察专用的绿色跨斗摩托车上,一路开到公安局,随父亲进入那个黑色而庄严的大门,这是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的。坐跨斗,去兜风,速度与激情,头发吹的都飘起来,周围路过的人露出些许羡慕的眼神,小小的我觉得自己特别神气,也立志将来要成为一名警察。(虽然愿望没有实现)
03. 帅气的“小伙子”
父亲当警察的时候,警服是白色的,一身通体的白衣白帽,红色的领章,黑色的皮鞋,那年他三十多岁,修长的身材,皮肤白皙,带着一副眼镜,如果不穿警服,更像一个老师,斯斯文文的,穿上警服,添了许多帅气。后来警察服换成了绿色的,父亲穿上依然很帅,每天下班他从胡同里穿过,邻居们一般都会注目观看,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他离开,才感叹一句,“这个帅警察回家了”,“ 这小伙子真精神啊”,我听了都会特别高兴,帅气的父亲成为了我少时的偶像和骄傲。
04. “砵兰街”上的“靠山”
我们住在天津的一个老旧城区,都是小胡同,大杂院,胡同里的人鱼龙混杂,有满身雕龙的地痞流氓,有吸毒的人,有旧社会的妓女(就住在我家对面,小时候我叫她奶奶,姓什么忘记了,解放前因为家里穷,被她母亲卖到妓院去的),有手工艺人,(我姥爷就是一个修鞋匠),还有卖水果的,当老师的,当工人的。。。。。。一片胡同弯弯曲曲,纵横交错,又脏又乱,热热闹闹,但整个这一片胡同就只有父亲是警察。
父亲回来后,也就是我3岁的之后,他就成了我的“靠山”。这个胡同里的地痞流氓都不敢招惹我,他们都在背后说,她有个警察爸爸,别欺负她。
11岁那年,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车技不好,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刮蹭了一个人的裤子,那个人就是一个流氓,可能他不住在我们这片,不认得我。他恶狠狠的抓住我的衣领,非要我赔他的裤子,说他的裤子100多块,就是不让我走,把我吓坏了,这么多钱我也没有,不给钱就要打我,这时候,一个人跑过来说,放了她吧,她就住在胡同的那头,她爸爸是警察,别欺负她,这个流氓才放手,我的衣领都被他拉坏了,我飞速的骑车溜走了,回到家,大哭了一场。虽然我没有被打,也没有被讹诈,有个警察爸爸当“靠山”还是很管用的,但是我觉得生活在这样的一个黑暗街区,就像香港古惑仔呆的砵兰街一样,有个“靠山”爸爸也不能改变生活环境,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那天我哭的特别厉害,但父亲不在身边,他依然奋战在他的工作中......
05. 小屋的“装修工”
父亲转业后回到天津,一直住在母亲家。父亲回来后家里开始就旧貌换新颜了。
这间只有9平米的小屋,因年久失修,比较破旧。门有缝漏风,父亲每年都用塑料布和扣钉把门包起来,塑料布挡风,冬天就不冷了。房顶漏雨,父亲找人重新铺了一层油毡,这样就不漏了。墙砖年代久远,墙壁潮湿,墙皮掉的一块一块的,父亲买了四副挂画,把潮湿难看的墙壁挡住,小小的房屋居然还有了一些艺术的气息。画挂上一段时间,潮的烂掉了,就再挂新的,因为墙壁面积大,四副画才能挡起来,“梅兰竹菊”“春夏秋冬”“花鸟鱼虫”“福禄寿喜”的艺术作品从小就熏陶着我。
屋里除了一张床,就是一个大衣柜了。我们吃饭就在床上的炕桌上,没有多余的家具。我5岁那年,父亲动手制作了一台唱片机,黑黑的胶片,旋转的唱针,木质的箱体,细心的父亲还买了古铜色的油漆把这个唱片机刷的金灿灿的,漂亮极了!做好后,这个唱片机成了我家的宝贝,左邻右舍都过来看,因为外面买不到。
唱片机体积很大,占据了屋里很大一块地方,自从有了唱片机,小小的房间里经常飘荡着动听的音乐,充满温馨。父亲还买了《咕咚来了》、渔夫和金鱼》、《白雪公主》等童话故事的胶片,一到晚上,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坐在一起,托着腮,沉浸在美妙的童话世界里。在没有电视和录音机之前,这个唱片机就是我们最大的乐趣了。破旧的小屋在父亲的改造下,变得越来越有艺术感了。
06. 音乐的“痴迷者”
父亲从小喜欢音乐,从他上中学的时候接触到手风琴,就痴迷上了。那时候的中学教育都是免费教的,只要你想学,父亲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对音乐的悟性,在学校的时候一有时间就疯狂的练琴,中学三年打下了良好的音乐基础。到部队后,他成为了文艺骨干,文工团里他拉手风琴进行伴奏,后来又自学大提琴,二胡,口琴,葫芦丝,钢琴,无师自通,只要他想学,样样都学的特别好。
从部队转业回来,部队给了1000块的转业费,在1982年,1000块钱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妈妈那时候每月工资是30多块,1000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拿着这样一笔巨款,一般人都会赶紧存起来,或者留给孩子上学,买衣服,买家具,可父亲却决定买一个手风琴,当时的手风琴是960元一个,他就是痴迷手风琴,母亲深爱他也了解他,没有干涉,要换成别人家的妻子,也许要问这个钱为什么买一个破琴!直到现在我家里依然保留着这个“昂贵的宝贝”,我会把它珍藏起来,成为我家的传家宝,不仅是因为它的价值,它还包含着父亲对音乐执着的精神,这种精神鼓励着我。
后来家里的乐器一样样多了起来,口琴、葫芦丝、萧、笛子、钢琴,电子琴,我也在父亲的熏陶下,学会了电子琴,钢琴,口琴,但我不如父亲的天赋,都只是学到了皮毛。我也没有他那种对音乐如此的痴迷程度,也许我这点像母亲吧。天赋真的不是后天学来的,如果他们再生一个孩子也许会更像他。父亲一辈子喜欢音乐,家里总是充满了他的琴声,当时我们还觉得有些吵,不爱听,自从他离世后,我们才发现,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这些鲜活的乐器再也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了,往往失去才知道珍贵,现在偶尔我会弹一会钢琴,以此来寄托自己对父亲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