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情愁
羡慕三毛的率性,她可以在感应到前世的乡愁时,义无反顾地奔向撒哈拉,随时随地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再看看自己,莫说我还尚未感应到前世愁情,即便是今世乡思,却也是十年未果,只得一声长叹空留。
犹然记得那年秋日,我的小手紧紧都攥在爷爷的手心里,跟着他们穿梭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七八岁的小人儿又怎么知道“搬家”意味着什么,只当一趟远行。再者看到至亲之人都在身边,堵得发慌的心里也略微缓了缓,裂开了条缝儿,任那在渡口肆虐的秋风趁机钻进去,凉意袭遍全身,使我不由得往爷爷身上靠了靠。当我被大家抱上大客轮时,惶惑与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以前不是没有过害怕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它们在心底扎根,自此,就再也没有离开。
滚滚长江水,一去终不回。悠悠十载,层层愁丝,抬望眼,是望不到边的平原,最后的视线,也终究被林立的高楼阻隔。或许“青山迢迢水隐隐”的江南确实存在,不过即便如此,又怎能代替故土山水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们莫子时候儿回切(去)啊?”离乡的头两年,我还会用饱含期待和稚嫩的嗓音问爷爷。
爷爷则是满脸笑意地抱起我说:“等静娃子儿长大咯再回切(去)。”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哦”。那时的我在那段时间里,为了快些长大,每顿饭都把肚皮吃得圆鼓鼓的,脸上的肉倒是添了不少,但却不见自己长得有多快。
又过了一年,爷爷奶奶都回去了,我却还留在这儿。虽然盼望着回乡,但更希望他们能留在我身边,只可惜,事与愿违。大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有一次不知为何原因,我跑去和妈妈讲我要回家,急切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哭腔。妈妈愕然,随即笑着抱着我说“这儿就是你的家啊!想回爷爷奶奶那儿的话等你把书念完好不好?”我很想和她讲我可不可以不念书了,但我模糊地清楚,这并不可能。我和她讲我害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害怕他们扯东问西,我听不大懂别的同学们之间说的话,更不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去,妈妈只是让我学。可是真奇怪,启蒙英语我都开始学得七七八八了,当地的方言我却仍然是一知半解。家和学校,我的生活从那一年起,就是两点一线,事实就是除了家乡话外,我还会讲的就是普通话了。
后来的几年,我开始明白了一些事理,渐渐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和无奈,小时候挂在嘴边的问题被我藏在了心里,偶有提起,只是当玩笑掠过,不敢再去深究。故乡仍有不少亲人在,随着通讯工具的日益发达,他们的催促也日益频繁,此时的我往往只有一声苦笑,他们的问题,我也只知道那个朦胧的答案。姑姑曾给我发过一条动态:千年古镇——故陵。但我却不敢点开,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胆子变得那么小了。故陵山水,我又如何不晓,只是这么多年的远离,故乡的变化我不知又错过了多少,人非物亦非,好不容易沉淀平稳的心湖,又怎敢再起波澜。不由得想起了姑姑的小女儿,她是我走后的第二年春才出生,想来她今年也快有十岁了,两人素未谋面,不知她可还认我这个远在他乡表姐。
其实感觉自己的变化也没有多大,除了不爱出门外,不过就是话少了,饭量小了,笑容淡了而已。没有知己诉情,不能杜康解忧,和大多数附庸风雅的人一样,闲情愁丝,唯有赋诸纸笔。几年前的一个清明日,心血来潮,铺纸执笔,颇费了些心思写下了一首打油诗——
清明时节闹不停,爆竹鞭鸣久不息。
家家户户忙祭祖,惟我家中人独寂。
绿阴绯影行人过,目及流水将思寄。
祖坟相隔千万里,何处相拜何处祭?
浅显的文字虽多少带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但却暂缓了当时的悲戚。
渐渐的,爱上了文字,或许只有它,才会细细倾听你的愁,将你的情表达。之后的闲暇,又胡乱的动了几笔,曾几何时,又有了一首我用来思乡的《乡思》——
流年似水 韶华成殇
昔日懵懂的女孩
早已将那份情思珍藏
如今灿烂的笑容
总是透出淡淡的忧伤
夜凉如水 梦魇如花
山水人影 围心而绕
鸡鸣 天晓
梦醒 泪落
耳畔似有乡音回荡
如老屋门前的溪水
泠泠作响
如古树枝上的鹧鸪
婉转凄迷
仿佛都只在哀怨一句
故人何时归乡?
无论文笔青涩与否,我都将它们珍藏,因为只有它们可以聊以慰藉我的愁肠,别人的眼光,都不在显得那么重要了。
韦庄曾有诗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难道身在他乡就不会思断肠么?
席慕蓉说过:记忆是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遥想那年春回大地,结伴踏青,掬溪里甘泉饮,采路边野果尝;夏日炎炎,院儿里乘凉,蒲扇轻晃,星星眨眼,萤火虫伴我入梦乡;秋雨沙沙,烟杆草鞋,蓑衣斗笠,静趴在爷爷肩头,侧耳倾听,雨打芭蕉响;冬至飘雪,腊梅孤傲,踮起脚尖,小手重扯,得残梅一枝,扬名“辣手摧花”······
可不是么,儿时的记忆,犹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又岂是能够轻易忘怀的?这无花蔷薇,长在我心上,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悉心照料,以清泪灌溉,又岂能容许她轻易败落?只是,人生苦短,岁月蹉跎,一旬十载,而我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供我挥霍?不敢对他事有所希冀,惟愿下一个十年,我能将足迹重留在故土的每一个角落,用故乡的泥土,将这十年愁情埋葬。
(后记:一年前的文,如今看来,我终究还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