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夏天很少开的花在夜晚悄然绽放,等着第二天夕阳洒满山谷,并向着晚霞炫耀自己的花瓣。

边境又开始下雨了,从我们见不到那边的村子上空下过来,十三的茅屋里冒着炊烟。下着小雨的时候,我很少会跟着四叔去,挂在山谷草木上的雨滴总是会把我们的衣服都淹湿了,等微风吹来的时候,我们总像是一只刚刚从雨中飞出来的鸟,抖动着全身的羽毛,只不过我们的抖动是因为微风带来的寒冷。

我也很少会跟着奶奶去,下雨的山谷湿透了的泥巴会粘在鞋子上,让我们行动起来很是不方便,所以下雨的天里只有十三那里是最舒服的,什么都不用干,蹲在茅屋里听着牛的铃铛还有雨的声音。王家的牛羊有时也会爬在茅屋对面的山梁上,叮叮当当地响着,哪怕雨声特别大也很难掩盖住那些铃铛的声音。夏天里王家两兄弟也安分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炎热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除了偶尔能听到他们爬在山梁树上吼叫或者是唱歌的声音,很少见他们在做别的什么事了。王八和奶奶一样,不管天晴下雨总会在那片他们开出来的地里干活,种着包谷。

有时再回想起来一些事就显得那么的不合理,比如奶奶和王八,他们总是把很多时间都耗在了那片不是很大的地里,我有时会怀疑他们到底在哪里忙着什么,庄稼已经长成,动物很少再来糟蹋粮食,地里的草已经除尽,可他们还是一天天的往地里去,并且可以在地里呆很久的时间。

久到太阳落了又升,月亮圆了又缺。

下雨的天气里王八会披着塑料或者是蓑衣,那应该是他自己做的蓑衣,远远看去显得很是高大。雨是上天给贫瘠之地撒的肥料吧,我有时会这样想,特别是夏天里,原本那些干枯的草木在一场雨后会很快活了过来,把山河焕然一新。

只有秋云姐和海军他们就放着牛羊,没有开一片属于他们的荒地。夏天的时候海军很少骑追风,我想可能是因为草木都太茂盛了,总能挂到他的衣服或者是刺破他的皮肤。追风和螳螂时不时会到十三的茅屋里来,螳螂在茅屋前找着十三吃剩丢掉的东西,追风则站在茅屋前的空地里嘶鸣着,夏天草太肥沃的缘故吧,追风已经胖了很多。

我总喜欢到十三的茅屋里去,下雨的天气里。十三什么也不做,就蹲在茅屋前抽他的烟斗,每次我去了他就会烧些红薯,那真是一种红色的红薯,生长在山谷里,特别是石头堆里到处都是,可烧出来的红薯口感却是很美味。

那天看着十三茅屋里升起来的炊烟,我又向着他的茅屋走去,在我听到雨从远处哗啦啦下过来之前。在山谷的那些日子里,我许多次会被雨追着往茅屋里跑,可能是摸透了雨的脾气了吧,在记忆里我总是能在雨落下来之前跑到茅屋里,那天也是。当我听到雨声哗啦啦从天边下过来时,我就向着十三的茅屋出发了,雨来的速度还是特别快的,起初只是很远处传来的声音,很快就能听到身后离我不远的树叶打架声了,我加快了脚步,在我跨出第二个沟的时候,雨滴就到了。第一滴落下来的雨并没有砸到地上,而是准确无误地砸到了我的脑袋上,如黄豆般大的雨滴让我的头皮一凉,接着我身后就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等雨密密麻麻下到的时候我已经蹲在了十三的茅屋里。

如往常一样,十三蹲在茅屋里抽着他的烟斗,只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手中多了一件衣服,一件红褐色的衣服,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我到的时候十三正在缝那件衣服。

“三爷爷,你在干嘛呢?”十三因为太专注了,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我的到来,也可能是因为雨声的缘故,淹没了我的脚步声。

“啊良啊,我在补衣服呢。”十三答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自己当然知道他在补衣服。

“那么破了你补它做什么呢?”我感觉很奇怪。

“我要把它飞到天空上去。”哪知十三的话让我又一次不明所以。

“放风筝吗?”我想起了上次放风筝的事。

“我得套在鹰的身上呢。”

“为什么呢?”

“只有这样才能飞得高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十三转过头看着茅屋前的荞,荞已经很红了,很快就应该能收了,八角的荞长在红色的杆上,红色的一片在山谷里耀武扬威。有时我站在茅屋前就会被红色的荞地吸引,苍凉悲壮。

如果顺着山谷向着南汀河岸边都种些荞,然后我能顺着河边一直飞,看着岸边那些红色的荞,那该多美啊,我有时会想。

“为什么要让它飞得高呢?”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啊良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十三似乎不愿再继续往下说。

“等我走后啊,你要照顾好大乖和小乖。”停顿了会十三接着又说道。这两名字和他的两头牛确实特别搭,在我见过的所有牛中,大乖和小乖算是比较听话的了,它们走出圈后就各自在地边啃着青草,几乎很少会到庄稼地里去,有时傍晚夕阳洒满山谷时,十三站在茅屋前叫两声,它们就会自己走回来了。十三喜欢给大乖和小乖喂盐,所以很多次我总是看见它们在夕阳下围在十三身边。

“你要去哪里呢?”我有些奇怪,不知道十三要到那里去,他已经那么老了。

“我要去找你的三奶奶了。”十三这次却没有瞒着我。

“三奶奶在哪里呢?”

“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说到这里十三又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很久。

“啊良,你还小,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沉默了很久后他又一次说道。

“哦。”我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看着他默默干着手中的活,有几次针扎破了他的手指,可他若无其事像是没有扎到他的手上一般。

“可能人老了感觉不到疼了吧。”我没有问十三,只是心里暗暗这样想着。

雨还没有停,甚至更大了一阵一阵地从天边压了过来,红色的荞杆矗立在大地上,那些豆大的雨滴打在它们身上似乎根本伤不到它们。大乖和小乖在地边那棵橡树底下吃着草,雨滴很大的时候,它们会站在雨里,可它们停在那里不动的时候,牛魔就会飞到它们身上,吸它们的血。所以站立了一会它们就不得不摇动它们的头和甩尾巴,只要要摇头的时候,铃铛就会在雨里叮叮当当地响着,撞进我和十三的耳朵里。

这些撞进我们耳朵的铃铛声,也一直飘着穿去了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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