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三盗
打小起,“嘴笨”如影形随,说话成了件困难的事情,尤其不擅长“嘴甜”这项本领,甚至是抗拒,在我的字典里它与“奉承”无异。惊异于同龄人在亲戚、朋友面前游刃有余的表现,每每在长辈“快叫××”的催促下落荒而逃。世界与我无关,退居一隅就是最好的交流。
生性凉薄,如所谓的性格。
北方的大学,炽热如火,四年的浸染,似乎悟出一个道理,嘴甜不吃亏。最诧异的事情,莫过于踏入校园那一刻扑面而来的热情,各种“×哥”、“×姐”的称呼满天飞,同学、师生间如兄弟姐妹,好一派亲密。再倔强的性格也得入乡随俗,见到老师、师兄师姐偶尔会礼貌性地亲切几句,虽说不自在,也不至于无礼。
年轻的老师们,都是同学们嘴里的“哥哥姐姐”,楠哥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二十五六,教英语两三年,瘦高、精神且帅气,深得女同学的喜欢,听说他的女朋友就是他大三的学生。起初,对这样一个年轻老师没多少印象,像所有课程的开头:自我介绍、课程、纪律、期望一股脑砸向每个人。
自初中学习英语以来,至今未弄懂过那些语法、语态的东西,听说更是一塌糊涂,听力考试全靠蒙。在语言面前,多次验证了自己的愚钝,倍感无力,以至后来心生厌倦。曾天真地以为到了大学就再也不用学英语了,可事与愿违,更难过的是四六级考试还与毕业证挂钩,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管有多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楠哥,一堂课未曾逃过。
“原声电影是最好的英语学习工具”,他多次提起。
学期的第三四个礼拜,楠哥开始大力推进他的电影教学改革,看电影练“听说读写”,班里逃课的同学少了许多,想必大家出勤的是“电影”而非“英语课”。《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名单》、KISS的《Because I'm a Girl》,……,它们唐突地走进我的世界,“哇,电影拍得太伟大了,歌曲真美妙”。大学以前,除了看过几场婚丧嫁娶上放映的露天电影外,一切都是空白,更别提国外电影。家里也是研究生毕业后才有的第一部电视,光影世界对于我这样一个乡土学生充满了无限的诱惑。也是那一刻起,似乎打开了认识世界的一扇窗,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多彩与美妙,如果时间有色彩,童年与少年就是在灰色里睁眼看世界。今年,第一次翻看罗杰·伊伯特的《伟大的电影》,大学时看过的这些电影犹如夜空的星光,熠熠生辉。
楠哥的电影教学,课程气氛活跃不少,同学们也喜欢这种方式。对于我而言,除了他的提问和作业外,英语课并非令人生厌。一学期下来,英语仍旧无涨进,勉强挂在及格线上。
学院在我们大一的第二学期推行教学质量监控之类的运动,即院系领导下架到各班级倾听同学们的意见。某个晚自习,院领导如约来到我们班级。刚开始,大家略显拘谨,还是班干部们零星地打开了话匣子:什么时候开始上专业课?C++是不是也得学?我们专业就业怎么样?问题无关痛痒,领导们例行公事地一一答复。
“你们对任课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向领导倾诉。在某几个同学发言的带动下,几乎是异口同声控诉楠哥的不务正业,痛陈他课堂放电影占用上课时间的行为,那一刻,楠哥成了众矢之的。坐在教室后排,头一次深感背脊发冷,懦弱到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任由他们历数罪状。班级里的同学确实好学,他们是典型的好好学生,听闻好多晚上都要学习到十一二点。进入大学曾野心勃勃,要拿下大学里所有的奖学金,大一两学期竟然排名倒数,后面几年彻底放弃了学习,基本全部心思放在专研数学和写文字上,曾在某个分享会上自嘲:不是我不努力,只是我的同学们太狠了。至此,不难理解同学们的强烈反应,或许真的影响到了他们的学习。
后来,领导突然进班听课。再后来,楠哥变得小心翼翼,再也不放电影。最后,班里来了位高个英语老师,直至教完我们大学所有的英语课。我的英语并没有改观,除了取得考试线外,仍旧原地打转,甚至还不如高中。我的同学们,仍旧很优秀,有好些后来出了国,有的成了大学老师和科研院所的科研工作者。
他们以学习的名义告发自己的老师,一个集体的道德伤疤至今未愈,正如奥兰多·费吉斯《耳语者》里所呈现的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私人生活,人人都成了耳语者。只是有一幕颇具讽刺,班级里某些年年拿奖学金的同学,他们考试竟然会打小抄。
毕业近十年,记不起几个任课老师的名字,唯独忘不了叫楠哥的英语老师,或许这是一个沉默的回忆。
2015年8月11日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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