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悄然而来,红水河便从睡梦中苏醒。这位南国的佳人缓缓舒展开她的腰身。
最先感知到这细微变化的,是水底那些历经沧桑的奇石。这些亿万年来沉淀于河底的精灵,无数次被河水如此轻柔地唤醒。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霭,它们便将自己染成如梦如幻的色调,如水墨,如胭脂,如绸缎,如松皮。似晨曦中飘舞的云霞,又似佳人娇羞的低头。
它们悄然铺展在河水底,随着水流地涌动而闪烁着迷梦般的光泽。它们在每一处浅滩向人们绽放,为红水河的清晨披上了一层神秘而绮丽的纱衣。
旧渡口废弃久了,码头上的青石板大多已凌乱开裂,包上了岁月的青苔。早起的人们身着轻衣,步履轻盈,在晨雾走来。他们走下码头,解开系在古树下的渔船,拨开水面消失于晨雾中。一切似乎与这片山水融为了一体,只剩下泛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在晨光的映照下涌动着、闪烁着,让人不禁沉醉。
河畔的木棉花迎着朝阳,坦诚它最为壮丽的姿态。如同火焰般炽热而奔放,仿佛是天边燃烧的云霞坠落人间,在遍地翠绿的映衬下分外耀眼。
风卷过,摇动花枝,便有早开的花朵坠落,如同一枚鹅卵石投入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又载沉载浮的,在水面上荡漾着、舞蹈着,又很快招来鱼儿,将它们拖入水底,分食干净。
老码头边,壮家阿孃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她们是少数的几个。她们身上的靛蓝布衣,深沉而质朴,如同这片土地一样厚重。她们乐意用传统的方式浆洗——她们蹲在石阶上,洗衣的棒槌“咚咚”作响,仿佛是在演奏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水汽混着皂角香与铁锈味,从棒槌落下的地方鼓荡开,弥漫过麻石栏杆,萦绕在整个码头上空。这乐章,是生活的旋律,是岁月的低吟,是壮家阿嬢们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智慧与勤劳。
自从实施红水河疏浚工程以后,河面上渐渐忙碌起来。时有货轮经过,它们悠长的汽笛声似是在向老渡口和旧码头示意。岸边的老榕树下,散坐着几位老人,他们是操作独木舟和竹筏的最后一代。他们手掌上的老茧至今不曾褪尽,铭刻着他们与红水河相伴的岁月,以及那些岁月里隽永的故事。那些故事,是炎炎烈日下撑起的长篙,是狂风暴雨中击水的勇气,是无数次与风浪搏斗的伤痕。
我枯坐了半天,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直到暮色又一次降临,直到红水河被大自然重新描绘。
夕阳中,渔人的身姿被拉长,他们踩着粼粼波光,披着满身的落日余晖归来。对岸几户还在用柴火做饭的人家,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升腾。那摇曳的烟柱如同一只只狂野的精灵,在暮色中肆意舞动成师公神秘的姿势。
在遥远的过去,兼道兼佛的师公身着图案玄奥的长袍,踩着锣鼓“锵锵”的节奏起舞。他们手中的鸡血酒一半被喝下,一半撒洒向大地和河流。那庄严而神秘的仪式,是壮族先民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是人们祈求先祖或河神的庇佑和赐予,饱含着对生存和繁衍的执著与坚韧。如今时代变迁,那些祭祀的画面同古老的传说一道,只在人们的言语中浮现,为红水河增添一抹神秘的色彩。
随着科技的发展,红水河也迎来了新的变革。河面上撒下了水文船,河岸上建起了观测站。它们在日间默默观测,在夜间闪烁着光,红的、蓝的,静静地守护着这条河。
观测站的监测者借助五花八门的仪器设备,日夜不停地密切关注着红水河的水位变化、生态环境等情况。水文船和观测站夜间闪烁的灯光,与满天的星辰交相辉映,为红水河增添了一份绚丽而现代的气息。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水般洒落在红水河上。
在这里发呆了一天,我已经尽兴,起来沿着小径漫步。这是三农工程中新修好的路,铺着环保砖,路边种上太阳能灯。而远处,对岸几户人家的外墙灯带倒映在河面上,与月光一道被河水轻轻摇晃。
粗粝的歌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位阿公豪迈地唱起山歌:“欸啊——阿妹住在河对面……”那歌声不像在唱情歌,它粗犷而醇厚,宛如从远古传来的回声,诉说着红水河的历史与传说。
我停下脚步,细品这棱角分明的歌。
歌声仿佛带着我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我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曾经的生活场景:男人们在凭借双手开山驾水,女人们在河边拓荒耕种,孩子们浣衣挑水、做饭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