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厅堂里,一个面容和发色一样苍白的男人高高在上,陷在美人环伺宝座里,其下延伸出一条红毯直铺到一位长发黑衣的男子脚下。两人一高一低,隔着成列侍立于红毯两旁,身材窈窕,衣衫轻薄的佳人,无言对视。
格蕾哪怕在首都星的王室宫殿都未曾见到过如此奢靡的情景,金碧辉煌令她目眩,沉默令她手足无措。
最终是宝座上的男人打破了沉寂:“怎么了韦伯?在异地他乡遇到我这个挚友兼媒人,不打算一起喝一杯吗庆祝一下久违的相遇吗?”他说着,端起酒杯,还没等喝上一口,就一口血吐在了杯子里。
格蕾惊叫一声,伸出手像是要帮忙,却因为离得太远只好又放下。“师父,他没事吧?”她低声问。
“啊,死不了。”维尔维特少将习以为常地说。
看到白发男人身边的美人们也司空见惯的样子,镇定地服侍他擦嘴漱口,她也放下心来。
“好过分呐,韦伯,竟然对同窗好友这么冷淡,亏我还带你去看王的凯旋,如果不是我,王怎么会在人群之中回眸一瞥,对你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呢。”被侍弄干净的梅尔文用一种演戏般夸张的幽怨语调说。
“并没有那回事,请你不要擅自添油加醋。”维尔维特少将不为所动。
梅尔文·威因兹,如他所说,正是维尔维特少将在军校期间的同窗,以及单方面宣称的挚友。当年少将与王那场以扯掉了一片披风为契机的、短暂的、命运的初见,硬拉着他陪同外出的,正是梅尔文本人。所以此人以媒人自居也不算信口开河。
但是所谓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则完全是无中生有。至少在少将自己的视角看来是如此。
梅尔文显然不会在意他的反对,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思路。他轻轻拍了拍手,分列在红毯两旁的美艳女子们,忽然齐齐在维尔维特少将面前站了一排,一改方才低眉顺眼的神情,眼波流转,尽态极妍地展示着自身的女性魅力。
“怎么样,韦伯,挑一个吧。我的美人儿们可是都盼着能和你来一发呢,毕竟想跟伟大的伊斯坎达尔王睡一觉已经不可能了,但是睡他睡过的人也算是聊慰相思吧?来吧,左边是纯洁无瑕的处女,右边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可以满足你的各种喜好,任君挑选。还是说,你更中意男人?别告诉我你要像个真正的古地球寡妇一样为王守身如玉!”
格蕾听着这露骨的言辞,已经羞成了一只虾米,她出于礼貌才没有用力堵住自己的耳朵。维尔维特少将目不斜视,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回答道:“那她们可能要失望了,我和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关系。”
“诶?什么?”梅尔文似乎非常震惊,他说着又吐了一口血,把刚换的新酒杯又污染了。他连擦嘴的时间都等不及,嘴角带着血渍推开女人的手,前倾身子急切地问:“真的吗?你们竟然没有做过?你们不是已经进行精神链接了吗?不是会有结合热吗?为什么没做?他不喜欢男人吗?那他为什么跟你搭档?是不是你太没有情趣让他失去性趣了?哇竟然直到他死都没跟他做过,那你不是亏大了?他一看就很能干,说不定一夜一次一次一夜什么的。喂你认真的?真的从来没做过?论坛上说的都是假的吗?有个楼主还信誓旦旦说他在战区不小心撞到休息室里你坐在王的腿上和他激吻,他的手都伸进你的裤子里了!这个也是假的吗?”
维尔维特少将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梅尔文,这种无意义的闲话先告一段落,我们可以开始说正事了吗。”
梅尔文眉毛一挑:“好的。”他示意女子们继续为他清理血迹,随后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又聒噪又八卦的人不是他一样,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那么就是说,那个老顽固终于死翘翘了吗?”
忽略了他不敬的用词,维尔维特少将疑惑地反问:“怎么,你不知道吗?”
梅尔文把手一摊,说:“是什么给了你我无所不知的错觉吗?从军校辍学的我对于军部高层的事情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啊。”
维尔维特对他的鬼话只信一成,但并没有出言反驳,他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用了什么方法强制精神体现形并且让普通人看见?”
这个话题显然更让梅尔文感兴趣:“猜猜看,韦伯,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这种小把戏绝对瞒不过你。”
维尔维特皱眉,显然结论令他不快:“强波直接刺激精神领域吗?以及用电磁波模拟精神波动,接驳普通人的神经感知?”
“不愧是你,韦伯,说起来这个创意还要感谢你的研究,如果不是你写的那篇《精神力与自然波相互作用的可能性》给了我灵感,我永远也别想做成这门生意。”
梅尔文的话令少将的双手又紧紧攥了起来:“我的研究,是用来为向导和哨兵提供帮助的,不是为了让你利用他们做这种事!你的这种装置还有多少人知道?”
“是啊,有多少呢?我想想我的实验室一共有一百六十……”
“够了!妈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你的研究被有心人泄露出去,用来对付马其顿的哨兵和向导军队,会有什么后果?”维尔维特少将双目赤红,若不是身前拦着一排近乎全裸的女子。他毫无疑问已经冲上前去用拳头招呼这位昔日同窗了。
梅尔文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怒火,勾着唇角态度随意地安抚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看就连你这样的水平都可以轻易发现并抵抗它,它在军队的其他作战向导面前根本就是毛毛雨,只有尼瓦星里这些精神力又弱,又没有接受过正规培训的野生种才会被影响。”
“那是因为这里的设备还不成熟,它的基础已经成形,增强能力需要的无非是变量的反复磨合,从民用到军用根本没有无法逾越的技术壁垒。”想到梅尔文母族军火商的身份,维尔维特少将心脏猛沉,“梅尔文,你根本就是想制造对付哨兵和向导的武器,这里不过是你的另一个实验场,但是你却从来没通过研究院向军部提交过相关报告,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梅尔文在他的质问中沉默片刻,继而大笑:“果然不能小看你啊,挚友。”他推开周身依偎的女人,站起身,款步走下高高的宝座,维尔维特身前的女人们再次分成两列让开道路。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那么,韦伯·维尔维特,马其顿联合政权最年轻的少将,你打算怎么办呢?向军部揭露我的罪行,以威胁国家安全罪把我送上刑场吗?”
随着他的渐渐靠近,格蕾本能地感到危险。她上前一步,挡在了师父面前,摆出防御的姿态,一瞬不瞬盯着梅尔文。
梅尔文停下脚步,将目光移到格蕾身上,蛇一样的眼神让她脊背发冷,但保护师父的决心仍然战胜了恐惧。
“你这个弟子,真是有趣啊。”他眯着眼睛说。
格蕾僵硬的肩膀上,轻轻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格蕾,退下。”她听到师父说。
“可是,师父……”
“没关系,退下,听话。”
格蕾警惕地盯着梅尔文,将匕首收回大衣里,缓缓后退。梅尔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维尔维特少将说,他似乎恢复了平静,“你的实验如果用来针对我方,确实是令人棘手的危险品,但是如果能为我所用不得不承认是一把难得的利剑,所以只要你肯将它交给我,我什么都不会做。”
梅尔文却摇头说:“韦伯,虽然我们是朋友,甚至可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但是亲兄弟明算账,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换句话说,你现在没有和我谈的筹码。”
他自信地来回踱步,“首先,这是我的专利产品,你只是个穷教书匠,拿不出钱来买;其次,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只带着你可爱的小徒弟,根本就是任我施为;第三,马其顿现在根本就是个没有战争欲望的鼠辈之国,我已经十年没有看到足够有趣的战争了,再强大的武器放在它手里都只会明珠蒙尘,所以我需要把我的心血留给能够打破这一现状的势力,不管是星际海盗也好,邻星的小政权也罢,谁能让马其顿重燃战火,我就会把它卖给谁,而你,我的朋友,没有这个能力。”
格蕾听得浑身发冷,她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以观赏战争和杀戮为乐的人。她能够理解战士,能够理解为信念和理想而战,用他人和自己的献血铺就前进道路的人。但她无法容忍有人用享受的态度观赏他人的牺牲。“师父……”她低声呼唤,试图从中获得支撑自己的力量。
但梅尔文的演讲尚未结束:“最后,你已经知道了它的原理,只要时间足够,你也可以复制出同样的东西甚至比我做的更高明,这可能会打破我的全部计划。想让我放过你这样的竞争对手,是不是得拿出足够的赎身价码呢?”
“当然。”出乎梅尔文和格蕾的预料,维尔维特少将肯定地回答,“你可以赌一把,相信我,我可以让你看到,比杀了我,然后把那种半吊子武器卖给根本不懂正确使用它的人,更有趣的世界。那么,梅尔文,你,敢赌吗?”
——
该怎么说呢,比起韦伯常年在学校里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梅尔文其实经常从各个渠道获知他的消息。他能感觉到王的离去在挚友身上留下了鲜明的烙印,几乎从里到外改变了他。
但是对方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身娇体弱的少年,虽然用词发生了很大改变,但是其本质依旧。
“梅尔文,可以借我一笔钱吗?”刚刚被王选中,即将成为其唯一的专属向导,原本应该志得意满同窗好友一脸忐忑地开口。
“可以啊,你打算借多少?”梅尔文浑不在意地说。
“800万通用币。”
“噗——”梅尔文喷出一口血,韦伯熟练地往后一退,以免被喷在衣服上。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样的数目去找你的新搭档更快吧。”他说。
韦伯的神情有些扭捏。
“你该不会是想给他买礼物?这样的话我倒是有点兴趣。”梅尔文猜测道。
“才不是!”韦伯红着脸反驳,而后眼神飘忽地吞吞吐吐,“嗯……就是……那个,我需要一台模拟训练机。”
梅尔文的表情更加疑惑了:“那种东西训练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那个不行!我每次去训练房都会被他逮到,然后拉着我去组队模拟对战,我一直都在对战的时候拖后腿,这样不行,不加紧训练的话我永远没办法在战场上真正帮到他。”韦伯的脸皱起来,“我已经根据自己在模拟对战里暴露的缺点制订了新的训练计划,通过系统训练我一定能让王变得更强。梅尔文,你难道不想看到那样的王和那样的战场吗?”
他开着毫无根据的空头支票,却无比自信地许诺着未来,这样的韦伯让他感到兴致盎然。
“好啊,你等着,我去跟妈妈要钱!”他毫不犹豫答应道。
正如十年后一样:“很好,挚友,你说服我了。我可以放了你,并且可以和你共享研发结果,作为交换,你可要一定要让我看到足够有趣的未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