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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是一名大学老师。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三十七八岁,个头高挑,喜欢穿长裙,尤其是夏天,黑色丝质紧身长裙裹着她雪白的丰腴的身体,露出光洁的胳膊和小腿,风姿摇曳,在大学校园里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她讲课时热情洋溢,眼波流转,言谈里都是学问,举止间尽是韵味,讲台上的她像是自然成熟的蜜桃,也像枝头肆意招摇的牡丹,牵着人的眼,人的心,常常一堂课下来学生们都意犹未尽,也逐渐被传成了佳话。
这么一个罕见的尤物,周围觊觎她美色和气质的人自然也不少,但也都不敢有什么造次,因为乔然的老公在市政府工作,听说大小也是个中层领导,而且大家也都从乔然的口中得知,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多多少少也是堵住了那些欲说还休的嘴,将欲望的火苗掐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除了日常上课之外,乔然有个爱好,就是写作,她在杂志上开辟了专栏,写一些小故事和人物专访,在本市的作家圈子里也渐渐有了一定的名望。
这天,杂志社的编辑想请乔然采访一个刚出狱的男人,他曾给杂志社投过几篇文章,现在想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已经有出版商有意向了,认为这本书很劲爆,很有卖点。杂志社也想趁机炒下这个热点,去做个人物专访。
乔然接过编辑给她的照片,对这个男人顿时起了兴趣,于是,欣然应允。
他们约在了咖啡馆见面。
”你好,我叫辛野成。“他起身,礼貌且恭敬。
眼前的这个男人,皮肤黝黑,粗犷,戴个棒球帽,人如其名,有点野性。
乔然看到他,觉得自己没有来错,这男人很有味道,稳重沧桑遮不住英武之气,雄然霸气中带着一点痞,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简单介绍了自己后,他们就聊了起来。乔然怀着的一丝好奇,就像是一个身世清白的贵族小姐对一个劣迹斑斑的黑暗骑士的好奇,俯身打量他的内心世界,在她的认知预期中,瞥见他的底细之后,可以继续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走自己的阳关大道,不会沾染一丁点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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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番谈话,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辛野成带着乔然往他的内心越走越深,从天南聊到海北,从童年说到现在,乔然像是走进了一个变幻莫测的迷宫,更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那里有一个盖世英雄,却敞开着伤口等待她去拯救。
辛野成生在一个小城镇,从小父母离异,都不想要他,他跟着奶奶长大,很早就辍学混社会。
他走过很多弯路,吃过很多苦,曾为朋友两肋插刀,住了监狱。后来攒了些钱,跟朋友合伙开公司买卖进口车,生意鼎盛时期月入千万,经常开着豪车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狂欢,身边女人不断,觉得世界都被踩在了脚下。可突然遭遇背叛,不仅千金散尽,还被再次送进监狱。
他的一生,独自飘零,自己承担所有来自生活的苦难和欺骗,在刀锋瓦砾中成长,心智被磨练得强硬而锋利,好在喜欢写日记,悲欢都有了承载之地,血泪都与文字混在一起,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而乔然不同,她生在一个幸福又富足的家庭,爸妈都是大学老师,妈妈很漂亮,很洋气,个性也很强。爸爸性格温和,凡事都依着妈妈。
乔然从小就乖,乖乖听妈妈的话,乖乖把自己喜欢的衣服放进心里而穿妈妈喜欢的,乖乖选妈妈想让她考的专业,她的大学。
甚至丈夫,也是父母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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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虽然宠她,但在恋爱问题上把关是极其严格的。平日里基本上不允许她晚上独自出门,哪怕到了大学,乔然依然没有得到父母的赦免,也自然错失了很多与男生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恋爱经历,当然,连失恋也得以幸免。
在乔然懵懵懂懂依然没心没肺地跟男生打打闹闹,爱情的火苗还没有点燃之时,父母经常望着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宝贝偷偷地唉声叹气,这么一朵可人儿的鲜花,万一被哪个渣男给伤了骗了可咋办?两个人一商量,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为她挑选一位靠谱的丈夫。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好男人真被他们遇到了,那就是父亲大人的得意门生--林路。
像所有的凤凰男一样,林路老实忠厚,谦逊勤奋,关键是,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点都没有沾染边远农村的乡土气,这让乔然的父母颇为满意。
林路呢?他第一次在老师家里看到乔然,就被她的笑深深吸引了。那笑容像是野百合一样天然,灿烂,不加一丁点的虚假和掩饰,那咯咯咯的笑声似月朗风清,带着少女的清冽纯净,清泉一般叮咚叮咚地将他的心都灌醉了。
他生在贫苦的农村,从小到大都谨小慎微,亦步亦趋,连笑起来都是腼腆的,克制的,看着别人脸色,该断时断,该长时长,唯独没有如此自由宽容地让自己享受过,哪怕是这样舒畅的笑一次。
而乔然,就像是一颗火辣辣的种子突然掉进了他的心里,图图图地生根发芽,灼伤了他年轻气盛的生命,常常夜不能寐地想着这个姑娘。
乔然,其实就像是他生命中的另一个极端,是他可望不可及的自己,是他林路永远也成为不了的一种人,却又如此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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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师和师母找到林路,将他们的想法告诉他时,他多多少少是有些惊讶的,冷静之后,却是一阵狂喜。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老师和师母,不,是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应该叫爸妈更合适,二位的意思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觉得林路非常靠谱,是理想的女婿,希望能够三个人配合一下,让乔然爱上他,嫁给他。
这就像是要玩一个游戏,三个是知情人,一起搭个台唱出戏,让另一个女主角在这戏里不知不觉融入进来,错以为是自己的选择,并且去享受这个过程。
林路虽然很喜欢乔然,但真要这么做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就算乔然真的愿意嫁给他了,那是她的真心吗?是真的爱他吗?这样的自己多少有点卑鄙,让自己看不起,就算得到了,也没有多少的成就感。
而且,乔然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居然还会为自己的女儿包办婚姻?只不过相对来说,他们的悄无声息,会让这场包办像裹上了一层糖衣炮弹一般明正言顺。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乔然好。
最终,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他林路决定演这出戏。
他三天两头以学术探讨的名义往乔然家跑,师母会热情款待,席间会不失时机地让林路展示自己的闪光点,顺势得体地夸赞一番。二老再以有事有由,留下两个年轻人在那密闭空间里释放彼此的荷尔蒙。
林路沉稳持重,博学多才,乔然对文学偏爱,两个人谈天说地,倒也十分默契。直到某天,在乔然的闺房里,那淡淡的少女香气熏得林路像是沉醉到了藕花深处,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乔然娇艳欲滴的红唇,像露珠一般柔软晶莹,似花蜜一样滋润香甜,乔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电流瞬间流满全身,一时间如同丧失了意识,进入了未知的天堂。
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爱,但自从那晚之后,乔然看林路的目光就变了,带着一丝娇羞和闪躲,但又如此渴望着他的到来。他们关系的进展,乔然的父母自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计划成功了。
没多久,林路和乔然的喜帖就发出去了,他们选择了本市最大的一间教堂,乔然穿着白色的婚纱,宛如盛开的花朵,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婚后的林路保持着对乔然的崇拜和爱恋,不仅家务活全包,一日三餐都想着法子给乔然做,像极了乔然的父母,这让二老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更是得意和庆幸,常常感叹道,姑娘好福气!
乔然在大学里工作清闲,三十多岁就评上了教授,闲暇之余在杂志上发表几篇文章,女儿乖巧懂事,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人也在不知觉间日渐丰腴,她非常喜欢穿黑色连衣裙,紧绷在雪白高挑的身体上,踩着一双高跟鞋,别有一番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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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很喜欢跟学生们讲她自己的故事,一茬又一茬的学生们也都爱听,在一场津津有味的互动之后,她总爱用一句话结尾:“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生只谈了一次恋爱。”
十八九岁恋爱,和自己的初恋结婚,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复一日的生活。
说完,她闪亮的眼睛里总有一丝落寞掠过,就那么一丝丝,短暂的,暗淡的,却犹如大峡谷般的裂缝,将她的看似人生赢家的幸福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那个口子里,填满了欲望,黑暗的,不为人知的,被她自己深深地埋藏的欲望。
辛野成的出现像是一道刺眼的光,恰好照进了乔然黑暗的裂缝里,将她近四十年顺风顺水的生活照得惨白又无趣。他混过黑社会,开过公司,破过产,坐过牢,在乔然看来,他熠熠发光的精彩人生让她内心荡漾,像烈火一样燃烧才是生命本真的样子,才不白活一回。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都往彼此的内心深处走去,越走越远,却发现,虽在黑白两道,两个人却有如此多的共同之处,就连最喜欢的食物都一样。
当乔然听辛野成讲到那些过往的时候,她都会疼惜地用手指轻轻抚摸他脸上的沟沟壑壑,似乎那些都是他奋力趟过的人生的痕迹,她想用余生用力来把它们磨平,给他很多很多的爱,把他的心给焐热了,把生活欠他的,给还足了。
她享受着辛野成粗糙有力的双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吻如同暴雨般热烈,瞬间就把她的心和身体都淋透了,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节奏,一起享受海浪的拍打,激烈的撞击,到达那浪潮的最高处。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来自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狂野的,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男人,一个她乔然在青春时期就渴望得到的男人,藏在她心里的暗影处几十年,终于显露出真身的男人。
“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乔然深情地望着辛野成,说。
“我一无所有。”他答。
“你有我,我养你。”
辛野成把乔然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乔然雪白圆润的胴体像是一朵盛放的雪莲花,与辛野成黝黑健壮的身体一起,融合成了爱的形状,久久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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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向丈夫正式提出离婚时,她40岁。
丈夫一时间错愕不已,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使劲搜刮着回忆,结婚那年他23岁,乔然19岁,他把她当作仙女一样供着,十指不沾阳春水,顿顿为她洗手做羹汤。虽有鸡毛蒜皮的磕磕绊绊,但他都会主动认错,可谁家能没点矛盾呢?对乔然的父母,这个女婿也是人人夸赞的,就跟个亲儿子一样孝顺。我哪里错了?
“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乔然看着这个对她好了27年的男人,巨大的愧疚感袭来。她突然有点摇摆了。
我到底爱过他吗?他是谁?他是林路,是我孩子的爸爸,是我的爸爸妈妈塞给我的男人,但他,不是我的爱人。
我不要再过这温水煮青蛙的日子,我要爱情,我要轰轰烈烈的活着,我原本就是一团火,这才是我,我不是悄无声息的百合,我是热烈的玫瑰,我要红红火火地盛放!
乔然向父母坦白时,一向温文儒雅的父亲大发雷霆。他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段婚姻怎么就可以说散就散呢?不是挺好的吗?
“你作什么呀?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们老乔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个巨大的打击犹如天打五雷轰,将他们一生的骄傲击得粉碎。
“爸,妈,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我小学中学大学,我的特长班,甚至我的同桌你们都要找老师给我换个学习好的女生,我的婚姻也是按你们的意思,我现在的人生已经走了大半了,剩下的时间,我想为自己活。”面对父母,乔然鼓足了勇气,但还是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底气。
她在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哭泣声中离开了家。
辞了职,带着简单的行李,与辛野成一道,去了东北。那里,是辛野成的老家,也是在那里,他发家致富,又落败而逃。而如今,他带着心爱的女人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要在这里东山再起,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给她一个实在的承诺。
“为什么我们这么晚才相遇?”乔然猛然抬起靠在辛野成肩头的脸,看着他问道。
“因为现在的我们,刚刚好。”辛野成看着乔然,笃定地说。
时值三月打春,车窗外的油菜花田一大片一大片地在他们眼前闪过,如同他们憧憬的未来,每一帧都是花开幸福的模样。
乔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到了东北她是不是能适应,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带去的钱花完了该怎么办,家里的父母和孩子会不会挂念,辛野成会不会一直爱她,能不能把未来的日子过好,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辛野成。她只知道自己厌烦了做爸爸妈妈的乖乖女,厌烦了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厌烦了平淡无奇的生活,她是一朵火红的玫瑰,她要妖冶热情地绽放,不是像百合一样悄然开放。
她要的是,此刻,现在,为自己活一把。
如果爱情是火,她愿意做飞蛾,哪怕被燃烬,她也了无遗憾了。她的叛逆期来了,只是迟了些。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管怎样的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
想着想着,她依偎在辛野成的肩头,睡着了。
火车疾驰向前,把沿途的一切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