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7日，奶奶离开了我，走前，她说自己可以闭上眼，我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就像老人的自嘲，可是说过这话后的几个小时她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在老家等我去看她，这个世界上，喊我“灿灿”的奶奶，哪怕是临终前都惦记我的奶奶，离开了我，她的脉搏渐渐失去了律动，她的呼吸，在大妈和母亲的擦洗中，停止了。我妈说不能把眼泪滴在奶奶的身体上，我曾在哪个网络的帖子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把眼睛擦了又擦，耳朵贴在奶奶的胸前，我恨自己的学艺不精，没有听到她的心跳，我真的不相信，我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奶奶就离开了，怎么就离开了呢？
乡亲们说奶奶的丧事办得很隆重，这些日子，叔叔婶婶很辛苦，看着这些常年照顾奶奶的亲人们，我满是愧疚，恨自己的无能。很多年不见亲戚们出现在葬礼上，有人说，也许今此一别，今后再不会见，这些出现在我小时候记忆里的人全都变了模样，让人很害怕这个未知的将来。
小时候，一周半跟着奶奶在老家长大，我想我是奶奶的好孩子。每天早晨醒时听到屋檐下的水桶叮咚作响，即便没有雨，也会响。起床后，奶奶在堂屋的灶台烧着火，锅里的棒子面粥里有红薯的甜味。奶奶会提前烧开水，冲两碗鸡蛋，一碗给我，一碗给爷爷，时至今日，在电脑前敲字时，我才发现，奶奶从没有给自己冲过一碗，奶奶啊。每天早晨，奶奶都会哄着我用一块湿抹布，擦擦桌子，扫扫地，即便我做得不好，奶奶也总是夸我，看我灿灿，我想，我从没有缘由的自信心来自于哪里了，这么多年来，下定决心能做成事的这种心劲来源于这种没有理由地偏爱吧。
这个山村很小，奶奶只有一只手，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得了脑血栓，家里家外全是奶奶操持，在天旱的季节，那一口水井几乎供应不上村里所有的人，大家拿着扁担，在井边排队，邻居的二奶奶和大妈，一个人排一个人挑水，总是排在奶奶前面，等在井边的我虽然年纪小，但是我知道，她们那是欺负我奶奶，欺负儿子不在家，老伴偏瘫的奶奶，忘记在哪个老乡的帮助下，奶奶终于打了水，那天我看到她哭着挑着两个半桶的水回家，从那天，我找了两个小塑料桶也学着挑水，因为小水桶系的是毛线，在深井里打上水后一个掉进井里，另一个走在路上，摔碎了，不仅没有帮忙还添乱，我想我真是熊孩子的始祖了，奶奶是个很要强人，因为一桶水被欺负的哭了，从这次事情后，那时候的我真希望自己赶紧长大。
小时候的我很挑食，并不是家里缺少吃的，相反，我小时候比一般的孩子要过得好太多，叔叔那会在县里工作，经常给我带好吃得和好看的衣服。令我最印象深刻的是饮料，那是山楂的浓稠的饮料，在那个几乎全村都没有的时代，我可以说得上是团宠了，奶奶让我穿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净的，我的小脸上总是干净的，既没有鼻涕虫，脸上也没有因为哭冲的一道道黑印子，奶奶把我打理得很利索，那个时候，每次吃饭都要她讲一个故事哄着吃，生病时她总会用个大茶缸给我煮大米粥，到现在，我认为最好喝的粥就是大米粥，有时候，奶奶会用一个铁勺子煎鸡蛋给我吃，这种鸡蛋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煎鸡蛋了，除了奶奶没有人再给我做过。
每年年前的扫房日子，奶奶把爷爷扶到院子里，还会给我折一个尖尖的帽子，奶奶哄着我，帮她一点点把小件的碗、盘子、盆搬到台阶旁，开始是奶奶扫，等我大了奶奶也会让我试试这把长长的扫帚，从每年的扫房子开始我知道，快过年了，也知道，没有扫房子的年好像差点什么。
虽然和奶奶一直生活在农村老家，但是奶奶却不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她认识很多字，能说出很多有道理的话，我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口碑很好的人，她也一直有写字看报的习惯，家里还是有很多报纸，和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我想，奶奶是个很有意志力的人，能一直坚持，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我怎么不能学习一点，我为自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感到羞愧。
爷爷病了以后，一直是奶奶照顾，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大概都能体会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的辛苦，可是家里从来没有异味，爷爷也没有长过褥疮，奶奶这些年的辛苦，从来没有对爷爷抱怨过，总是提醒叔叔和爸爸，爷爷想吃什么了，该给爷爷买什么了。爸爸和叔叔是个孝子，可是我是个不孝女。
小时候跟着奶奶下地，地里种的山药（其实是红薯），奶奶一个人拿着小板凳要把红薯全部擦成片，从地这头到那头，擦完地回家的时候，是坐的表大大家的拖拉机，小小的我缩在车斗的一角，车上全部是红薯，虽然我什么也没做，奶奶还夸我，说我懂事，看来我真的是个懂事的人。
那个时候的冬天没有暖气，做饭和取暖只能烧柴火，长大些的时候，我学会了去坡里割一种叫荆子的小灌木植物，背回来，晾在外围墙边上，奶奶每次都说，大孙女真有出息，知道心疼奶奶了，和我妈夸我的：比一只狗强了，真是天壤之别，即便长大后，和母亲关系没有弟弟和她的关系好，我也真的从没有在乎过，因为我知道奶奶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即便弟弟是个男孩，奶奶也觉得我是个有出息的人。可现在我怎么有脸面对这份毫无理由地偏爱呢。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总能梦到她，一会房子漏雨了，一会家里拥挤了，每次都告诉我妈，她说这是姥姥在给我托梦，但是一般老人们托梦都找不怎么心疼的孩子，这个我是无所谓的，我在意的是，奶奶这么疼我，肯定不会让我梦到她，我真的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往事太多，回想皆是疼爱。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