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回忆录

我忘记了我生为人之前是什么生物,在我快结束人这段旅程时,神明满足了我贪恋人间的这个欲望,使我变成了树。

在我开始有意识后,我无时不感受到身边的寒冷。在无数日的慌张和恐惧下,终于我已经准备好随时进入比眼前的黑暗更黑暗的地方。

2024年的春天来临,我感受到一丝温暖,与生俱来的求生意志占据了我,我的心脏开始跳动,猛烈地跳动,好似天上正在作响的春雷。我不知道埋葬我的土壤有多厚重,要啃食我的臭虫会在何时来临,身体残存的能量能否让我破壳。害怕和多虑没有用的,趁现在,我想要“逃脱”!

我充满了期待,我无法不去幻想接下来可能够拥有的一切。迷醉于阳光下,拥抱柔和的风,对抗暴躁的雷鸣和伪善的雨。我会长出第一片绿芽,变得粗壮,离天空和云朵越来越近,开出第一朵花,凝结出属于我的骄傲果实,一切的一切会是美好的。

即使满怀着希望,时间仍然是缓慢的。不知过去多久,我想我快坚持不住了,看来即使春天到了,也无法拯救长埋在阴暗湿冷环境下的我。我燃烧起来的体温开始下降,“雷鸣声”缓缓衰弱...此刻这一切便要结束了吧,即使我再怎么的不愿。春雨还在下,外面很热闹,我绝望地感受着这一切。我的身体更加寒冷,冰冷的泥土中时间滴答滴答地回响着。我失去了一切,心跳、感官、幻想,都停止了。

不知何时,我的第一条根须抚摸到了土壤,说来惭愧,在没有光、没有温暖、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我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活下去,虽然这是上帝给予我珍贵的第二次生命。一切交给了时间,我无法庆祝破土而出带来的喜悦,因为这不是我努力赢得的。时光无法倒流,即使倒流了我亦是无法坚持,现在我只能继续生长,尽量生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如愿感受到了阳光、风、雨,那些曾经在地里所期待的事物渐渐变得平淡起来。破土而出、茁壮生长的我只是森林中的一棵树,森林中的一切一切是那么的平淡。老树们渐渐厌倦了每天迎着风雨的日子,放弃了生长的欲望,不再向往永远到不了的天空,它们走了。我想我也应该走了,我的生命结束过一次,这一次历程比做人更加寂寥和漫长。

漫长的时光我思考着生命的意义,从有意识开始的煎熬到不如愿的破土而出,除了在时光里越长越粗壮,我无法控制也无法得到我想要的。阳光和风总会来的,可却无法出现在此时此刻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我能对抗雷鸣和雨,只是此时它们的出现让我异常疼痛。我褪去了脆弱和稚嫩换来盔甲和淡然,“生命生长的必要过程”我不喜欢这句话,这使我感觉一切太过无能为力和没有意义。但若是追求我心中的意义,那一切早已随我在地下的意识一起消逝。

我没有固执,我原谅了我自己,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份。我还是时常回想起自己的这个遗憾,我不会忘记的,只是它并不会再过多地影响我,不过还是会在某一刻随风发出一声叹息罢了。别人的选择不该影响我,我也无法改变别人,在迎来生命该有的尽头以前,做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我记得我说过我想要离天空越来越近,开出第一朵花,凝结出属于我的骄傲果实。

我越来越清楚自己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就像做人时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愿望是不切实际的,任何一样我都做不到,我不敢后悔,我的固执已经让我远离了树群。我不想再跟破壳时一样把一切交给时间,让遗憾伴随一生,我尽力地从土壤中获取养分,用最大的热情去迎接太阳,在结果宣告的那一刻我一定要是清醒的、无憾的。

拥有壮志之前和之后没有什么改变,同样的环境和季节给予我同样的养分和温度,除了内心安定外,一切跟往常一样。

我已经找不到同类了,这片天空只有我一棵树,我的枝叶没入云端,或许这还不是真正的天空,可我已心满意足了。云朵没有温度,没有为我赞扬,没有为我停留。天空的太阳和风跟地面上一样,除了看得更远让我更加孤独外,并没有为我带来什么利益。寄生花缠满了我整个躯干,为我带来了鲜花和果实,我放肆地大笑,森林里弥漫着我沙沙的笑声。

我实现了我的愿望,足够了这一生,就让这寄生花放肆地开吧。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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