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在空气中弥漫。
付丧神们彼此搀扶,重整队形,准备出击。
“冒迭大人!”奇怪的是,云端们在刚刚的冲击中毫发无损。此刻他们簇拥过来,将轮椅少年团团围住。
冒迭一言不发。他偏头看了看受伤的坎祭鱼,举起左手,闪亮的灰尘从手心飞出,落在女孩伤口。
转眼间,坎祭鱼已经痊愈。
治疗完毕,也听完云端们的诉苦,冒迭终于直视付丧神们,眼中毫无感情。
接着他微微点头,云端们心领神会,退到远处,将主场交给他们的领主。
“刚刚你们看到了吗?”步摇小声道。
“嗯。他们在使用以灵治疗。能驾驭如此纯粹的能量,简直不可思议。”鹤天回答。
“这玩意如果落在我们身上,得烧出个大洞,他们居然就在手上把玩。真是怪物。”墨斗也不安地嘟囔。
“怪物也好,恶鬼也罢,挨打就会流血,被杀就会死!”百索还在为女孩们的安危担忧,此刻凶相毕露,高举镰刀,“看我去取他首级!”
“百索!谨慎行事!”步摇来不及阻止,泉上清与百索已经杀上前去。
面对杀气袭来,轮椅少年一动不动,看上去脆弱不堪,任人宰割。
一声尖叫。
只见百索被抛上高空,极速坠地。还好泉上清眼明手快,飞速折返,将她接在怀中,这才有惊无险。
百索好像被重重挨了一拳,此刻喘着粗气,浑身发抖。
“刚刚……发生什么了?”墨斗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她自己突然被抛飞了!”
“你这个怪物!”泉上清把百索轻轻放在地上,目露凶光,转身抛出钱串。绳子解开,上面锐利无比的铜钱汇成一股剃刀洪流,光芒耀眼,直逼冒迭。
轮椅少年淡然自若。
众人眼睁睁看着铜钱像饼干一样被尽数掰碎,飘到冒迭面前的,只有一片金属粉末。
泉上清保持着出招的姿势,眼神空洞。下一秒,他已被看不见的力量打飞,脸着地刹在海柳面前。
作为响应,海柳,鹤天与墨斗纵身跃起,以冒迭为中心,从三个方向朝他发动进攻。
鹤天掷出念珠,海柳呼出烈焰,墨斗抛出细线。三者编成天罗地网,将冒迭笼罩其中。
冒迭只是轻轻扬手,扑至面前的火焰突然九十度垂直上升,构成一堵火墙,根本没有伤到他分毫。
他又如同赶走恼人蚊虫般挥手。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念珠与细线纷纷倒戈,被看不见的力量牵制,直扑鹤天墨斗而来。
两人不幸中招,被远远推开。
再看面前,火墙却毫不减弱。
有些反常。
来不及冒迭细想,只见火焰中有光闪烁。随即一把长枪突破烈焰,枪头通红,在火幕的掩护之下,朝冒迭脸部突刺。因为火焰遮挡视线,当冒迭察觉的时候,长枪已经近在眼前。
“冒迭大人!”云端们惊呼。
步摇持枪穿过火墙,她身上的披肩隔绝大火,因此毫发无伤。这次突袭她攻其不备,对方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伸直手臂,全力刺向冒迭。枪尖寒光闪闪,洞穿空气直逼冒迭的眉心。
大火散去。
长枪的确是抵到了什么硬物,看来她成功了。
可下一秒,步摇脸色煞白。
冒迭正举起左手,枪尖被他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悬停在冒迭额前。
步摇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恐惧。冷汗从她脸颊淌下。
冒迭则面沉似水,双目微闭。宛如幽静的深湖。
寒冷刺骨,深不见底。
步摇咬牙用力,双脚略微陷入地面,还是无法拔出长枪。
对方这哪是血肉之躯!她只觉长枪对面有如千钧之力,可怕的怪力之下,长枪变成了跷跷板,她竟双脚离地,被凌空举起。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百索高举镰刀,率领付丧神全员,从冒迭后方发起总攻。
非常好!现在敌人的注意力全在这里,偷袭会有奇效!
步摇心中叫好。
但她的表情很快凝固。
世界静得可怕。
只见所有人被悬在半空,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如同冻结在冰块中。
付丧神们动弹不得,浑身刺痛,身上凭空出现很多划痕。此刻大家架在半空,就像被数以万计无形的刀刃困住。
而包围圈中央,云端领主只是右手托腮,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目空一切。
步摇发现自己双手就像被冻在长枪上,无法取下。她开始剧烈挣扎,极力远离冒迭。这时她瞥见冒迭嘴角居然微微上扬,竟好似在欣赏她惊慌失措的窘境。
他的单片眼镜反射寒光,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杀气。
她胸中的恐惧翻江倒海。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松手。
步摇瘫坐在地,兵器脱手。
接着,冒迭略微坐正身子,伸出左手打个响指——
伴随冲击波,六人被远远震飞。
头顶的乌云也因为骚动,露出小小的缺口,一束阳光透过乌云照下,洒在冒迭身上。
这是昏暗视野里唯一的光芒。
其他付丧神都被一股力量接住,安稳落地,唯独泉上清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别说打败他,我们连他身都近不了!”海柳叫苦连天。
“你不是能复制对手能力吗!现在该你上场了!”墨斗大喊。
“你就别再糗小生了!他的攻击我根本看不穿!”泉上清罕见地大汗淋漓,“刚刚那招,与其说是割裂我们的身体,不如说他在割裂我们周围的空间!简直难以置信!”
再看冒迭,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时他举起左手,食指在半空绕了个圈。
周遭倒伏的竹子纷纷飘起,在空中被切割加工,短短几秒后,这些竹子已经不见踪影。
有的,只是数百只锐利的竹签。长度堪比手臂,全部瞄准付丧神。
所有人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此刻,冒迭依旧闭着眼睛,慢悠悠把左手举到胸前,接着随意一挥:
无数竹签宛若暴雨,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快找掩护!”
步摇撕心裂肺尖叫。
可周遭已经被冒迭夷为平地,哪还有掩体!
回过神来,竹签已经扑至面前。
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步摇慢慢睁看眼睛,只见竹签停在众人面前,纹丝不动,随即纷纷落地。
“你们都没事吧!”她连忙呼喊同伴。
“我还好……真是可怕的经历。”鹤天喃喃,“看来对方早有预谋。”
而其他付丧神虽然免于一死,大脑却早已一片空白,无力再战,墨斗更是两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
“所以,如诸君所见,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对吧。”
冒迭突然近在眼前。
大家连忙后退,步摇与鹤天护在同胞们身前。
“之前可能有些过火。非常抱歉,老朽会为你们疗伤的。”冒迭颔首致意。
刚刚还一言不发的强敌突然主动上前沟通,这让付丧神们慌了阵脚。
“你究竟居心何在!”步摇本想举枪威胁,想了想还是算了。
“因为是你们先伤害了老朽的子民。身为领主,老朽必须为他们讨个说法。”冒迭说罢看了看泉上清,“刚刚没有接住你,算是回敬你给坎祭鱼的那一下。对不住了。”
“小生还得谢谢您,没给我脑袋搬家……”泉上清扯扯衣领尬笑。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凝重的气氛稍有好转。但大家还没有放松警惕。
“可你们为什么要入侵我们的家园?”步摇问,“如果你们毁掉城市,数以万计的人类会无家可归,连我们也是!”
“这些事情,我们会妥善考虑的。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降临人间,”冒迭笑得彬彬有礼,“是为了找人。”
“那么,能请你们把名叫取竹的女孩先还回来么。”
众人循声望去,维维安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面色铁青。
“你别过来,他们太强了!”步摇慌忙喊道。
“你们先退下。回城区防守。这里我能应对。”维维安低声回答。
“可对方有主动交流的意愿……”
“我说,回城区。”维维安低声道。
付丧神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见过维维安如此面容:
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印堂发黑,面目扭曲。憎恶从他眼中溢出。
如果不知情者路过此地,定会以为维维安才是云端的恶鬼。
虽然满腹狐疑,大家还是遵命。叮嘱几句后,他们匆匆回赶,加固老城区的防线。
现在这里只剩冒迭与维维安两人。其他云端站在不远处,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他们议论纷纷:
“这个小男孩是什么来头?他好像一点都不怕我们。”
“而且他居然认识冒迭大人?”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只有坎祭鱼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此刻,两人对峙。
大风摇曳乌云,从头顶掠过。
“维维安。”冒迭面无表情,喊出对方的名字。
闻言,云端们炸开了锅:
“维维安!?就是当年那个背叛云端,害得我们全被诅咒的维维安么!可她不应该是女性外表吗?”
但碍于冒迭大人挡在前方,他们不敢过于造次,只好耐下性子,静观其变。
面对云端的激烈反应,小男孩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他才想起这里是自己的主场,便冷笑着回答:
“哼。原来你们还活着啊,一群老弱病残的怪物。”
冒迭没有表态,面容沉没在阴影里。
“我是来欢迎你们的。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会爬出来,所以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你说我是现在给你们呢,还是之后再给你们呢?”
冒迭任由维维安讪笑着,颔首不语。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维维安擦去额头的冷汗,“哦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们被诅咒了,那刚刚就当我在陈述事实吧。现在你们滚,还来得及。”
见冒迭没有反驳的迹象,维维安毫无征兆从地上捡起石子,狠狠向他丢去。
石子逐渐减速,最后悬停在冒迭额前。
冒迭摊开手掌,石子落在掌心,被他在手中把玩着。
“你现在的模样是如此丑陋。如果息的在天之灵……”
“你没有资格提息,老不死的怪物!”维维安突然咆哮。
冒迭猛然握紧石子。沙子透过指缝,随风散去。
“那些付丧神,也是你派来的吧。”冒迭喃喃,单片眼睛反射寒光,“维维安,老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把别人当做石子了。”
气氛跌至冰点。云端们也是首次看见冒迭露出如此容颜。
“对,就是这幅嘴脸!”维维安冷笑着嘲讽,“带着这种表情去入侵城市,快去啊,快点,去坐实你们云端恶鬼的名号!你们可爱的人类小宠物也在等着你们去救她呢。”
“你这个败类!就是你败坏了云端的名声!”意识到车河紫的处境后,榛杞等人破口大骂。
冒迭也已经握紧拳头,身后的云端们更是剑拔弩张。
肃杀之气腾腾升起。
就在此刻。
身后的灌木传出动静。双方慌忙投去目光,只见那个平日与维维安住在一起的少年缓缓走出,神色困惑,看着对峙的众人。
维维安顿时哑然,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他连忙后撤,伸出手臂,下意识把少年护在身后,凶相毕露。
“这也是维维安的同党么!”云端们摩拳擦掌,“冒迭大人,请您速速下令,容我们为您制裁云端的叛徒!”
冒迭却迟迟没有回话。他两眼发直,盯着维维安身旁的少年。
“冒迭大人?”云端们困惑不已。
“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您会在这?您原来一直……都在人类世界吗?可当时您分明已经……”
云端们从未见过冒迭对谁如此毕恭毕敬,此刻他们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面对浑身颤抖的冒迭,少年的表情却越发迷茫。
突然,冒迭只觉脑中剧痛。他双手捂头,紧闭双目,神色痛苦。
无数回忆在眼前闪过。
那时的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巨大的金色光轮聚焦在在头顶,缓缓旋转。周遭的落地窗,投射进冰冷的阳光。而他面前,一个黑色剪影的声音悲愤交加:
“冒迭!云端究竟还要毁掉多少高贵的灵魂才会善罢甘休!”
那个声音在发抖。
“不朽的生命难道就一定是光辉灿烂的生命么?有限的生命难道就一定是丑陋可悲的生命么!”
他没有回答。
“老友冒迭,现在轮到我了。请你运用你的无上权力与满腹经纶,告诉我答案吧。”
那个黑影逐渐清晰,逐渐明朗,最后,与现实中的少年相互重叠。
“你好……可我们认识吗?”熟悉的声音打破回忆,是少年不顾维维安的阻拦,微笑着向冒迭发问。
“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冒迭!”云端的领主龙颜失色,“我们找了您这么多年,您居然一直就在人间,真是太好了……息。”
“息!?”继维维安之后,云端们又一次如雷贯耳。
众人哗然。
“冒迭大人!”榛杞终于按捺不住,跑至冒迭身旁俯下身耳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息大人他不应该……为了云端的延续,光荣牺牲了么?”
冒迭无法回答。
所有人议论纷纷,只有坎祭鱼神色黯淡。
息是云端的英雄,也是传闻中被第一个诅咒的云端。
为了纪念他的无私奉献,牺牲自我从灭族的边缘挽救同胞,云端们将他奉若神明,每年还有特定的节日,纪念这位伟大的英雄。
在茗荷的祠堂还供奉着息的雕像,因为时代久远,色彩早已剥落殆尽,云端没有认出息也情有可原。但冒迭永远不会弄错息的面容。
“虽然不知道状况,但还请息大人受我们一拜!”榛杞带头,锡杖撑地,一众云端纷纷单膝下跪,向少年低头行礼。
这场面可把少年吓得不轻。
“你们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名叫“息”的少年也倍感惊奇,随即又困惑地抓抓脸颊,“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请快起来吧!你叫冒迭是吧,快劝劝他们!”
而此刻,维维安却蛮横地抓住少年的胳膊,拽着他一溜烟跑走了。
“冒迭大人!”云端们示意上前追赶。
冒迭却伸手拦住:“别去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息……”大家不解。
“以后有的是机会。”冒迭嗫嚅。
“您没事吧?您好像不太舒服?看见息的时候,您看起来特别难受……”
“好了,冒迭大人刚刚来到人间,还为了救我们与别人交手,力量消耗很多。之前我们在附近发现一个废弃的游乐场,就在那边好好休息吧。”坎祭鱼打断。
众人闻言也觉得有理,便簇拥冒迭,随着他的前往游乐场休整。
而冒迭偏过头,感激地向坎祭鱼点头致意。
“抱歉。等时机成熟,老朽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冒迭转头,拉低帽檐,低声喃喃,“所以,请你们……原谅老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