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是正月十六,老陈和我带着阿宝去王城公园看灯展,我们担心正门排队的人多,选择了侧门西门买票进入。一进门是一个巨大的花式屏风,屏风后面是为两天后的情人节布置的心形拱桥,五米长的拱桥后面是栏杆围起来的四方小台子,台子的四周都有出口台阶,平日里大家在上面锻炼休息短坐,今天正对门口的一面也被点点星星的亮片做成了门帘状。西门进来的这一方园子不像正门进来的有阁楼有游乐场有小吃街整个照的通亮,它有的只是树,湖,树下面的林荫小道和湖后面的假山、河流,除了专门搭建起来的花灯没有更多的光源。
老陈要去拍照,我抱着阿宝站到了屏风旁边卖荧光玩具的阿姨面前,我问他要什么,他指了指带蝴蝶结的发箍,他拿着亮亮闪闪的发箍要我帮他带,我放他下来,给他带好,我去摸包准备掏钱,背包的一个肩带都还没有取下来,阿宝像一条鱼往河里扎了一个猛子不见了。
我连忙喊起老陈让她过来付钱,我顺着人群去找阿宝,心形的拱桥下面没有他,四方的台子上面也没有他,我开始大声的喊起他的名字,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开始议论,快看快看孩子丢了,我的心越来越慌,越慌越看不到阿宝,黑压压的人群,黑压压的人腿,黑压压的空气里,我就是看不到阿宝的人。我看着四方台子四个不同方向的出口,我知道阿宝肯定找不到了,他顺着任何一个出口走下去,走进去的都是黑黢黢的林阴小道,在这些林阴小道里他会碰见任意一个能把他带到任意一个我找不到的角落里,我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这辈子跋山涉水全国各地去找他的情景了。
我的喊声越来越大,我的胸口越来越紧张,我越是打眼望去看不到阿宝,我就这样找不到阿宝的信念越强烈。当我被起伏的胸口震的快呼不出来气几乎要摊坐在地上时,我听到老陈大喊着我的名字说阿宝找到了,我转身飞跑着一把抱起了阿宝,双腿一软浑身热剌剌眼泪就出来了,这种失而复得的跌宕再也不想尝试了。
我这次算侥幸,阿宝没有离开,他还在原地站着,只是被人群挡住了视线,当然更感谢幸亏有老陈在,但是多年前我的母亲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曾有一个姐姐,我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在我13岁她14岁的时候突然不见了,什么叫突然不见了,就是一直到现在没有再回来过。
在这么多年里,我做过无数次梦,梦见她又一次的回来了,还是当年的模样,当年的脸颊,当年的衣服,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当年的表情,这么些年她只是在另外一个人家生活了一阵子,现在回来看看,我问她能不能不要再走了,她多半都是没有回答就又消失不见了,有时候会在梦里哭醒,醒了知道是梦还是不肯出来,固执着还想在梦里再待一会。
今天的配乐是贾盛强的《姐姐》,他唱“我的姐姐长着一对可爱的虎牙,大手牵着我的小手陪着我长大”。我的姐姐没有虎牙,也没有牵着我的手陪着我长大,在我们俩一块共同生活了13年后,她像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似的再也看不到了,我在我弟我妹的口中从二姐变成了大姐,我看着家里她穿过的衣服还在,她照过的照片还在,可是家里的户口本上慢慢没有了她的名字,我变成了长女,她的衣服也不见了,照片我偷偷的存了两张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
我的奶奶去世时家里有正经的葬礼流程,当大家在葬礼上哭过追悼过事后再回忆起这个人大家都挂着笑意说的多半都是记忆,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这么多年里,没有人正面议论过我的姐姐,没有人去说有她的回忆,没有人再提这个名字,即使要提时还没张口眼泪都出来了,最终都变成了别说了不说了。可是这个人确实在我们的回忆里活生生存在了那么多年,她是我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父母的孩子,当一个母亲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在没有阿宝前我是体会不到的,可是就在今晚,在那短短的两三分钟里,我体会到的恐惧无助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在事发的当年都是怎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我的母亲当年总是不起床,尤其是春节当天,这样的不起床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风俗和忌讳,但是我记得至少曾经有长达五六年的春节我们家是没有任何喜色的,我的母亲可能认为我们小并不懂,也不适合把这一噩耗正式告诉我们,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是很确定我的弟弟妹妹有没有清楚的知道我姐姐的不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当时的我在一次次的偷听和无意间接到法院的电话以及后来看到法院的裁判书,我算是被动的被宣告这个人不要再等了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我又恰巧碰上了高度叛逆的青春期,那个时候看社会的角度总是充满不公,一心认为我爹妈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我们家没有做过对不起人家的坏事,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到我们家,为什么?我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验。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母亲举着一个牌子问过路的人群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我才第一次从心里接受了我姐不在的事实,这样的事实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只是有没有碰巧发生在我们家,这眼前的母亲就是两年前我的母亲,同一个地方,同样的缘由,她心力憔悴一眼都能看到头,我的母亲不知道当时痛哭哀嚎成什么样。
我记得之前在《你为什么不再要二胎?》的留言区有一位朋友留言说她在考虑二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万一她的孩子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她认为失独家庭太可怕了,我想她大概没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大家会自然的认为一个孩子没有了还有另外一个,但是有过我们这样经历的都会明白,当我们身为父母失去一个孩子时,我们被失去孩子带走的魂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可是在这三五年里还存在的孩子怎么办?
我妈曾跟我说过,若不是我们三个还小她沿路要饭也会去找我姐,那个时候看天气预报她总是看福建广西沿海一带,可是最后我的姐姐连我们县城都没有出去被人就地解决了,有时候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我的父母是好事还是坏事,没有念想也就没有等待,没有等待也就不会有无限期的期待,剩下的就是漫长的开怀。
我爹妈没有念过多少书,没有豁达的人生开悟,他们只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父母,拉扯一个孩子拉扯了14年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不见的过程还是不易跟人说,能做的就是一年年一天天的排解,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的过程里,我们一家几口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丝常人不易察觉的忧伤,泪点都极其的低,笑起来眼底总是会躲闪。我们家又算是幸运的,我的父母没有疯也没有气死,一家人嘴上都不说,合伙抱着这么多年至少家没有散,但是我们的人生都因为当年的这个意外给岔开太多了。我的母亲早已经显现出来的多梦难入睡好胡思乱想,谁又能否认不是这一年年自己在被窝里无数次哭过痛恨过思念过的结果。
我总会出现错觉,这样的错觉有时候就像失足跌到悬崖里往下一看过往的一切原来什么都没有,这人生怎会这么不真实,有时候会怀疑过去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你说它没有发生过,那照片里的人为什么总在痴痴的看着我,你说她来过,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记忆的深处像黑洞,黑糊糊的什么都没有。
今天的文章这周一拖再拖,拖是又一次的心坎,不写心里明显是堵着了,写又得揭开厚厚的疤再回去一次,再回去眼泪又要流一堆,你看这还是真实的,不然这满脸的泪怎会凭空流。于是我选择了这样一个深夜,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再靠近她一次,再回忆她一次,再在这里默默的喊声姐姐。我的姐姐不适合天堂挺好逝者安息这样的安慰语,当年的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以这种方式这么突然的被离开,没有告别,没有再看我们一眼,没有任何准备,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在十几年前骤然结束了,她就这样不见了。
下次见。
我是郭郭,我在用文字记录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