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过去的一切
一个人过去的文字，也是意识里悠远的街巷。浮动过亲切的面影，滞留过不快的情节。难过的时候，就回去看看。去寻找似有若无的呼应，去汲取常常被夸大的力量。哭过可以再哭，笑了不妨再笑。（20191022）
阳光之下
——2008年
我背对太阳坐了下来。
终于从凌乱的毛毯下、昏沉的睡梦里拔出身来，如同力拔泥萝卜一样艰苦。跌入室外阳光明媚的广场，就像一瓶刚刚刚从冰箱拎出来的啤酒，周身渐渐涌现出细密的汗珠。
扑面而来的风，裹挟着树木的苦涩味道和花香的迷醉气息，此时它们又会频添惊异情状：看看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吧！
寒意不知不觉中驻扎在身体，似乎由来已久，仅仅是刚刚被感知。或者说这些阴郁的日子牵动了人心深处的灰色情结：痛楚、哀伤、凄绝……天异常地冷，几乎含有秋天的肃杀之气。冷雨浇身后，我逐渐出现了感冒症状，以咽痛、嗜睡为主。
一切源于自身对突变的人事、突变的天气应对不周，低估了它的杀伤力。不得不翻出厚厚的黑色棉线衣，武装自己。它衬托着我白皙的脖子和菜色化脸，目光也更加黯淡下去。
坐在喷泉边的台阶上，我同环形的“铁栅栏”唇齿相依，一同接受炎炎烈日的曝晒，天又突然间热起来。根根铁柱笔直地插在梯形底座上，以铁链相挽围成一个圆圈。如无数单薄的母亲一起看护中间的灯光音乐喷泉这个巨大婴儿。铁链两端搭在铁柱上，中段垂落，随风微动。这些精心打造的铁便有了些许突破生硬感的柔韧气象。铁柱顶端漆皮斑驳，格外光滑，已经过不少手的随意抚摸。直立的铁柱一派庄重，仿佛有许多失去人形的游魂留守其中了。
爱情是美丽的花朵／青春是必落的霞光／家庭是暂时的温暖／坟墓是永久的故乡……
年轻时候我们嘻嘻哈哈齐诵的这类句子如今却令人生出太多喟叹……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从自己的阴影中抬起头，一个熟识正经过这里，他一脸迷惑。
“晒晒太阳。”我笑答。立时觉得自己的头发白了，皱纹多了，牙也在七零八落地掉……
久久晒太阳的在我们周围多是老年人。
灼热的阳光烘烤着我的肩背，如巨大的转笼烘干身体内的寒湿之气。我像一只有望出炉的面包，趋于膨松绵软。看到阳光下的无数个早晨自己奔跑的身影，看到在我游走的目光注视下徐徐展开的晨间风景……
我看到晨练的人有一大群日日随一只高音喇叭做操，他们膝盖一打弯一打弯地紧跟节奏，手臂动作拍打有致，变幻无穷。
我看到那个着灰蓝西装的男子依然在背后反剪双手，低了头小步小步地往前跑，好像有一杆无形的枪无情地押着他。
我看到一对身材高大的夫妻并肩而行，男人倒着走，女人正着走。倒行的男人不住地左顾右盼，像身在拥挤的舞池那样把握和引领前进方向。女人则眼皮爱撩不撩地“我随你”。
我看到欢喜雀跃的宠物狗跟着晨练的主人来这里“晨恋”，它们你追我赶，争分吃醋，谈情说爱。无需媒妁之约，无需假以借口，无需长期考验，无需捆绑一生。
我看到常常带几条警犬的小伙子又在喝阻那几个威猛庞然物，口气中含有类似父爱的慈祥。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各色警犬奔突跳跃，身上的毛麦浪一样翻滚，闪烁迷人的光泽。让人不觉怀想遥远的林海雪原上，雪橇前面扬蹄奔腾的犬类雄姿，还有隐约传来的神秘枪声……
穿着衣服的人，带着链条的狗，都是时间的产物，时间的宠物，时间的弃物。时间掩埋了你的胎儿期、婴幼儿期，掩埋了你的少年期、青年期，还要掩埋你的中年期、老年期。生活中的坎坎坷坷也是掩埋生存希望和生命欢乐的废墟，它不住地垮塌下来，令你艰难挺进的那几步转瞬间意义尽失。
我在心中想过的人，我在纸上写过的话，是不是可以视作身在废墟重压下的急切呼救，虽然经过物的阻挠声音已经有所削弱和扭曲，毕竟残存着最初的童贞，得到过也有可能得到更多同行者的呼应。锲而不舍地攀爬，向有光亮处靠近，发出自己的声音，迎来自己的光明。
人是多么地需要阳光、空气和水，需要物质和精神食粮。那些再不能拥有的人时时提醒你我要珍惜，珍惜今天拥有的一切！（200806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