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清晨,整个世间万物开始苏醒,清风拂涧。
溪边麋鹿低头饮水,树叶上饱满晶莹的露珠迫不及待的在滋养着大地上的生灵,对面的山谷青峰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虚望缥缈,此刻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似始更新见到世间一样。
自泪湖告别后,我便寻了一处僻静山谷暂居,空山松作伴,青雾绕茅庵。
开始觉得人生是要拿来放空一些时光的,不为执念,不为追寻,不为探知,亦不为结果,只知当即之下。
今昔他日,不慕往,不闵来。
正午采山野之蔌食用,闻蝉鸣声重,寻阴凉之处休憩一会。乏口渴便饮山中之泉,顿感清凉甘冽;傍晚闲散在山间,见西边落日壮举,见云深隐处,见倦鸟归林,折几只黄菊支炉煮茶;夜间觉见半床月,醒来无一梦;此心安处是吾乡。
但生命中总有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和遇见的人。虽然是猝不及防,毫无预兆的突然闯进你的生命里,但都有原因,都有使命,绝非偶然。
翌日,闻山谷花香奇异,鹿鸣呦呦,一阵笛声轻扬。
便寻着方向而来,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背影修长,颈项白皙的男子伫立在一块大石之上,抬手拂笛,笛声轻扬灵动,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宛若天籁之音。举手投足间,叹惊为天人。
“阿笙,你来了”还是这温润明亮的声音,这个曾在梦中唤我的温润声音,这个似阳光透过云层的温暖声音。
那一刻的转身,仿佛天地已失色,时光已凝固。
我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似乎认识了很久,很久,此刻世间静寂无声。他缓缓向我走来,捧着我的脸,微笑的告诉我他是月白。
我似在梦中恍惚,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月白,月白,为何一朝初见,恰似故人归。
我望着他的眼睛,眼底似一汪平静的潭水倒影着我的脸庞,天际的微白由浓转淡,我看见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天边,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月白的身上开始散发出灼灼的光华,他双手拂上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一寸一寸的照在我的身上,随之脑海里的记忆一丝一丝的翻涌、拼凑,似千年前的时光来回穿梭、闪现、最终将那些过往的及最深处的掩埋通通挖掘分拣出来,最终成为应有的样子刻在我的身体里面,与我一同呼吸,一同生存。
一同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知的未来。
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变的丰盈,似一场梦醒了,周围依旧很静谧。
月白,我回来了。
这曾是我必生所求、所盼、所知、现在看来太过执着,愚钝。原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月白就是那个转世来的人,而我的命运早已在千百年前就和他已经相遇了。
【陆】
月光把海面照的波光粼粼,似大片星光在海里面熠熠闪耀,我坐在礁石上等待着月白的到来,晚风徐徐拂面,吹皱的浪花轻轻拍打在我的脚上。
“阿笙,我来了”我抬头看向月白,对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他微笑着向我张开双臂,我起身投于他的怀抱之中。
我们在北海的海面肆意踏浪穿行,见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携手看尽世间繁华。
那时我觉得此生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莫过于我。
阿笙,月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北海世世代代传承女君之位,我是家族里最小的女儿,自出生起便担负北海一族的使命,待成年后行祭祀之礼任北海第三百六十代女君,成年之前由现任女君兮湫姑姑教导学习,兮湫姑姑在我的记忆中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玄纁色的女君服清雅庄严,一双眸子明亮善睐,但时而又哀愁,她是族人的女君,是北海的守护。
记得年幼时常觉得练习灵力无比枯燥乏味,常常赖着兮湫姑姑带我溜出北海玩耍,亦或拉着她给我讲故事,那些凄美凉薄的、离我很遥远的故事殊不知百年后竟有朝一日突然懂得了,开始理解了,原来兮湫姑姑就那是故事中的人。
北海历任的女君都为保全北海一族的兴荣衰败历经艰辛,付出自己毕生的心血守护北海的族人,兮湫姑姑亦是如此。
但那时的她备受煎熬,一边是心心相惜的爱人,一边是肩负北海一族的重任,在个人爱情和族人大义中间她被折磨的踹不过气来,孤立无援,心力交瘁,似边缘游离于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只有我知道无论作何选择,兮湫姑姑最终必定还是不得善果。
都说佛对众生是怜悯的,要度一切苦厄,那么能不能救兮湫姑姑于苦海之中呢?她只求有生之年和心爱之人相伴度日。
看着眼前的兮湫姑姑,整个人已憔悴不堪,空洞的眼神里面一半是无奈一半是绝望。
姑姑的心里是否已做出了选择,阿笙必会助姑姑一臂之力,帮姑姑达成心中所愿。
阿笙,听话,照顾好自己。
说完便决然离开了。我看着玄纁色的背影渐渐模糊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顿由而来。
待我赶到时只见姑姑已跳入祭祀台上法阵之中,她这是要和心爱之人一同殉情,如果不能同生,那么选择同死。
似乎是姑姑的唯一决断了。
台下的众族人不顾姑姑的性命,一心要至那个凡人于死地,咒语原来越霸道了,姑姑用灵力护住他,只为能少受折磨而死去。
此时我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祭祀台将姑姑和那人救起带走,身后是大批族人的追捕捉拿。
阿笙,将我们交给族人吧,无论如何姑姑也不能连累你!
姑姑,大祸已酿。
阿笙不怕死,只愿姑姑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我会送你们到极地去,那里族人无法靠近的。
我不停的赶路,导致灵力损耗极快,姑姑他们受了重伤也体力不支,我们只能先找到隐秘的藏身之处修复灵力和调整体力。
渐渐的还是逃脱族人的追捕了,我不由的放松了警惕。看着姑姑和心爱的人依偎在一起,我突然觉得我的做法是对的,如果最后都是不好的结局,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去走一程呢?
至少不枉此生。
近日去往极地的路程上,我想这应该是姑姑一生最不愿忘怀的时光吧。
心中所爱之人相伴在侧,锦瑟流年,两心相依,两心相惜,失去复得来。
一股寒意袭来,快接近极地的边界了,冰雪将大地照的透亮,一切都是雪白的,天地边际没有相接的地方,一片混沌未初开,周边静谧的几乎诡异。
阿笙,该来的无法躲掉,我已经满足了。
刹那间对面一群黑衣族人向我们飞快奔来,立刻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愿就此伏法,一切任族人处置,但要放过阿笙”
姑姑突然将我一掌打飞。我的身体不停的向后倒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姑姑消失在族人的包围之中,随后雪白大地上被猩红的渲染一片。
阿笙,便将我们葬在极地里面吧,那样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阿笙,我真的不后悔。
姑姑,我知道。
【柒】
我站在祭祀台上望着脚下的众族人,玄纁色的女君服衣袖被风吹起发出烈烈作响,我想起了兮湫姑姑,哀而不伤。
她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了相对应的等价。
而我,也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促成北海一族的内忧,终导致外狐族侵犯之患。
此一战,不胜不归。
一地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敌军在我的眼前拼命厮杀,狂风呼啸而过,鲜血顺着到刃落在我的脸上,在眼中氤氲成一片惨红。
我转头看向鲲,他意识点头,脱身军阵中的厮杀,拼力掩护我直捣敌军将领。
一路所向披靡,一条残体废墟的血路弥漫着腥冽的海风,我举起手中的幻灵剑,灵力化在掌心凝聚,爆发出全身力气向敌军将领的心脏刺去,刹那间剑气横飞,血溅漫天。
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了,又继下一秒后,将士们又气势磅礴的嘶吼“我们赢了”“北海大胜”“北海大胜”
此刻我的耳边只有呼呼的冽风和将士们的欢呼,根本就听不清鲲的喊叫,接着只见一支炫凌箭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射来,我丝毫来不及反应,再惊醒过来的时候,鲲已经倒在我的身上了, 炫凌箭惯穿了他的后背,鲜血从伤口不停的涔出来,浸透了整个上衣。
敌军的将领用死前最后的灵力没能让我死去,也没能让鲲死去。
鲲的伤太重了,炫凌箭的灵力并非鲲能承受之力,虽性命保住但灵力全失。
这一战代价惨重,虽胜不觉,一将功成万骨枯。
“女君,前面路上有个狐族遗落的一个孤儿,年纪尚小,如何处置”
“将她带进来吧”
军帐被掀开,一个约摸六岁的女孩被带了进来,脸庞沾满了泥垢,看不仔细模样。只是额间有着醒目红色的凤尾花印。
“你可有名字,为何与家人走散?”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了”
“你可愿今后在北海生活?”鲲突然开口说道。
“你准备给她唤何名,日后可有想好你们在北海的处境?”
“就唤阿狸吧,也算合乎其名。这孩子今后就和我一起生活,现在灵力已全失,也能安心生活远离纷争,亦可保她一世平安。”
“请原谅我的私心,不能辅佐女君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鲲”
“阿狸,今后鲲就是你的家人。北海就是你的栖身之处”
“是,女君。阿狸又有家了”
阿狸用一双灵动的眸子看着我,额间的凤尾花印隐隐愈发神秘。
“女君,今日的大雨将至。需快返回北海”
我抬头望,一场墨色的浓云在不远处追赶着苍穹,瓢泼的大雨将战场上的残戈硝烟洗涮的染静无尘。
【捌】
月光下的绿梅还是那么的清冷,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一丝一丝,沁人心脾。
猛然顿足,才发现已误入一片梅林之中,而你正从月下走来。
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有的人只需一眼,便就是万年。
一日,接族人告知族中有病疫传播,因果为明,死伤持续。
我带你回到了北海,这是一种从未见识到的疫情,极其怪异,你说目前并无找到良药医治,但可断定与狐族有关。
我来到了鲲的居所,这里似世外桃源与外面疫情流传之处与世隔绝,鲲正在树下打坐。
“阿狸在吗?”
“在,女君还是来了”
“既然你已知道,为何忍心族人遭此劫难”
“我找过了,并无解药,也无从查证阿狸”
“难道你要看她堕入魔道吗”
“狐族之人生来擅于制毒解毒,只有一种毒无解,就是“凤尾花”此毒需魔族和狐族孕育的后代才能制成。乃用制毒者的独特血液浇养而生长,开到荼蘼之时则转化到制毒者体内生长,见于无形,施毒无解”
“倘若我一定要解药呢,你可会助之?”
“她不愿杀我,亦不愿我死”
“女君,阿狸来了”
眼前已是一个豆蔻年华的美人,我有七年没见阿狸了,她淡淡的看着我,额间的凤尾花印记妖艳异常的散发着浓烈的气息,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为何,隐忍七年,又为何用如此残忍做法?”
“还记得当年狐族一战,那个死在女君幻灵剑下的将领吗?他便是我哥哥,我从小无父母,哥哥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唯一的家人在女君的幻灵剑下灰飞烟灭了。”
“两军交战,必有一死。你执念如此之深,复仇祸殃族人,今日你我个人决断于此”
“此生执念,只待今日”
瞬间,风起长林。阿狸的掌心凝聚起一团异火,绯红的凤尾花在其灼灼燃烧,一股强大的魔灵在向我压迫,我感觉到我的灵力在被渐渐消散,好邪魅的魔灵,只恐阿狸自己都不知道其真实的身世。
我强行抵制向我胁迫的魔灵之力,聚气凝神,幻灵剑直向凤尾花逼去,此刻两两对弈,一阵灵气掀起强劲的旋风,突然只见旋风之中出现无数凤尾花,烈火灼灼直面向我袭来,我无力还击,重重的受上了这一招“铛”的一声,幻灵剑已断裂在地。
阿狸已在向我逼近,她还是淡淡的看着我。瞬间,一阵月光卷席倾泄而来,把绯红的凤尾花异火淹没,阿狸被逼退数步。
“阿笙,等我。”
月白来了,他用灵气护住我。
“一念执着,终害人害己。凤尾花之毒非常人能制炼,你体内有一半魔族的血脉,此举必导终堕魔道。”
“啊”阿狸仰天哭泣悲鸣,响彻天际。
瞬息之间,月白使出长笛幻化出一阵笛声,缓缓在空中悠扬,空灵之声,经久不息,凤尾花魔灵着个崩溃、消散。
地上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额间有着醒目的红色凤尾花印记。
她看上去很疲惫,鲲把她带走了。
风卷残云,一席天青色长衫,长笛执手,似世间一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