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不喜红色,只觉此色俗艳。奈何受限于母,每年皆有红色衣物添置,逐愈厌此色!
也常与母申诉不喜这色,但她却常一边予我穿戴一边念叨:“红到三十,绿到老。等你将来想穿时就老了…”我虽不敢苟同,却不得不常着红色。
而今转眼已是不惑,橱内衣物虽皆为素色,然内心对“红”却早已放下芥蒂。园里种花,也常喜看那万绿丛中数点红的美,予儿置衣也常笑着告诉他:“过节,穿红色喜庆”。
看来岁月渐深,人心渐老,许多曾质疑的都会在时光的盘磨下,缓缓逼咂出“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道。然,少时不识曲中意的,又何止红色。
少时轻狂,总叫嚣着将来要活得如何风光、如何荣耀。父母却只道:“平平安安一生就好了。”离了故土辗转半生鬓霜微老时,才知平静安然的活着,才是众生宿命中澄净的常态。那些无限风光所赐予的驳杂的动荡,不过是逐渐锤踏那些浮皮潦草的心,不懂平凡中日益累蓄而已。
即便那横陈于书,万古流芳的先贤,在其陨灭的背后,堆砌着的也无不是,平淡寂静中寡味地精进。
少时桀骜,也总喧嚷着真理重要。入了世事,方知人人都参奉着驳杂的真理,浩瀚稠密的义理彼此糅杂交侵相悖间,博弈于心的却不过恩怨得失。
试翻那五千年兴亡更替的史,虽历经后朝仁砖德瓦的藏盖,然,仁棱德缝的裂隙下,窥漏出的也不过是刀光血影的利弊机锋。
暮然回首,童年早遥不可及,再叹那抹儿时极不喜的红,而今才缓缓品悟出,这色的浓郁,理解了母亲的心。
这张扬炙热,于人群中一目可视的色;这坦然决绝,在戏台上象征着忠勇赤城的色;这浓烈华丽,寓意着吉祥驱邪的色——有着她的牵挂、期望与祝福。
而今渐觉渐悟——这坦荡、炙热、张扬、决绝的色,实该是这塞斥着灵魂,在时间焚炉内日日煅烧,炼化成灰、焦化成尘的皮囊,应有的悲壮之色。
看巷尾街头衣着花艳的霜发翁妪,心下才陡然想起“多情最是着红装,一点妩媚一点殇”。
向死而衰的宿命、桑榆暮年的晚景,使沉淀了太多岁月疮痍的他们,也渐渐领悟、嗜爱了这蓬勃、绝艳的壮色。
一如那酡红西沉的归阳,用尽残红染透漫天云霞,以烈火般燎原的睥睨傲态,与苍穹大地壮丽做别。
亦似那红艳夺目的枫叶,拼尽叶脉导管内最后的胞液,沁出血般绚烂的气魄,与人间、儿女铮烈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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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饱满丰盛。明暗浅深,浓烈张扬、热暖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