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是来势汹汹的,午时开始乌云密布,随即大风起兮云飞扬。村里洞若观火的人,总能预知出这是暴雨来临的前兆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声势,他们在与五谷相处的时光里摸索出的玄机,让人敬畏。闷雷在乌云里发出轰隆隆的喘息声,憋着气吞万里如虎之气蓄势待发着。大地变得暮沉闷热,唯独天际尽头突兀的一抹光线,显得诡异。平静安详的院子里骤然炸开了锅,热闹非凡。然后,农耕者并不稀罕这雨,他们避之不及。
抢稻谷是我从小谙熟的农活。母亲抄着木耙把谷物聚拢成小山丘。我和姐姐拿着铁锹,撮箕往筐里海塞,再运输到屋檐,这盛夏三伏的雨是如咆哮的野马一般脱缰而来的,即是是屋檐,也能扫荡得片甲不留。每家通常都会用蓝白红相间的塑料纸把谷物遮住,再用砖头严丝合缝的压实了边缘。雨点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晕开成硬币大小,砸在头上,沉甸甸的。顷刻,大雨如注,倾盆而来。高温下的植被树木如久旱逢甘霖,一下子变得精神矍铄起来。电闪雷鸣前来助兴,一家人只好赶紧掩实了门窗,儿时我对这暴雨的来临是亢奋的。透过门缝,看树木被吹得翻了面,有些小树被连根拔起,池塘的水溢出来了,鸡狗瑟缩在圈棚。天崩地裂的宇宙间,屋内是其乐融融的。有了这狂风暴雨在外侵袭的对比,这份安稳与温馨愈加珍贵。那是一家人齐心协力保护谷物后的安然与踏实。庄稼人的期许很虔诚,很朴实。
雨下得累了,歇下来了,万物都歇下来了。西沉的太阳兀自在地平线探着头,霞光万里。火烧云把天空燃烧成橘红,间隙里透着几丝清澈的蓝,很和谐。倦鸟从余晖里飞过,又在暮色里停落。空气裹挟着泥土的味道,暗自芬芳;残留在枝头的雨滴,落个不停。这时候摇了蒲扇去纳凉才真是“林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秋冬的雨,我有些模糊了,不过是万籁俱静的日子里,没日没夜的下个不停,不似春雨柔和,也不如夏雨惊天动地,单一得苍白枯燥。天刚擦黑,家家都闭了户。漆黑的夜,愈发静了。屋檐的水,潮湿着回忆,泛黄了日记。曾经欢声笑语的家,随着子女长大成人,天高任鸟飞,陡然间,再不蒸腾。人的心境在这秋雨里落寞,空荡。青春期的心是敏感的,不堪一击的。我被独自留守在家,沉重的学业,父母闹离婚,生活的高山轰然倒塌,我开始伤春悲秋。我曾经嗔怪这终结我多彩童年的孤独,不料这孤独才是我漫长人生里的开端,和这深秋的雨一样,我在无数个荒漠一般的夜里回望,然,无迹可寻。
我喜欢所有下雨的日子,春夏的雨里包裹着我最纯真的童年时光,而秋冬的雨则陪伴我灰色苦闷的人生阶段,我在这里习惯孤独,接受孤独。从生疮暗疤到自我疗愈,从惧怕形只影单到享受孑然一身,挨过了无人问津的日子终将见证岁月的繁华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