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倏兰


在刀锋般坚韧凛冽的荆棘那头,在蝰蛇般迷魅舞动的火焰那端是什么?

风尖叫着在荆棘中穿梭,不,不是穿梭,是享受。风喜欢荆棘撕碎自己的身体,它觉得那是挠痒痒的最高境界,因为它可以再造,它可以重生。于是它享受。

一人披荆斩棘,红着眼,如雄狮般低沉轰鸣。他抬头,只觉寒风催生,只见荆棘环绕。他没了退路,来时的足迹早已为藤蔓所缠绕、被荆棘所吞噬。

他站定,针一般的目光刺向前方的黑暗。他很矛盾,他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踏入这片荆棘。这时另一个他在责问:“你放弃吧!你失败吧!你堕落吧!纵使你有雄心壮志,可恐惧让你惊慌,使你忐忑!你怀疑自己,你,动摇了!你可知?这就是上天的试炼!看看那些青面獠牙,他们在冷笑,在痴笑,狂笑!为什么?因为你!没错!你马上就要和他们一般模样了!”

他坚定了目光,举首怒视晨月,缓缓抬起胳膊,攥紧拳头,仰天长啸。张开的口似乎要撕碎脸庞!可惜,那不过只是无声的叫嚷。

一切都是那么沉寂,除了风还在尖叫。

他不能!不能!也许这无尽的荆棘中还有无数双饥渴在盯着他!他不能发泄,更不能倒下!于是,毫不迟疑地,他忍着着剧痛伸出双手,奋力拨开荆棘。

凛冽的光有了血色,憋红的脸让泪水撕扯,血肉模糊的手渐渐失去了知觉。他只机械般地重复,一伸手,那凛冽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那碎骨的疼在扯动,像触电一样地他迅速把手抽了回来,顿时他又觉后悔,他别无选择,又继续伸手拨开荆条。这次那荆刀稳稳地插进适才的伤口里,熟悉的碎骨般的疼又再次啃咬他的心。他憋住,不敢叫唤,任那泪水徜徉。久而久之,那疼痛不再那么地撕心,反而,倒觉得安逸舒适了!就像那种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在吮吸、摩擦他的手那般,痒痒地!

他只机械地重复,重复,在重复中继续挪步。每一次重复他都疼得撕心裂肺进而麻木,每一步前进他都痛的刻骨铭心却又继续重复……

在无数次内心的歇斯底里之后,他用牙咬断最后一棵荆条。他拖着身体,颤抖着双手,向前方的小溪爬去。

“一定有水!一定有水!”

纵使他已筋疲力尽,哗哗的水声他不会听错,也许这是他最大的安慰了吧。他振奋精神竟像蛇一般敏捷地逶迤到小溪旁,全然忘记了适才的痛。啊!那溪水竟是鲜红的!虽然没有腾腾的热气,但那种血液奔腾搏动的燥热依旧迎面扑来。他伸出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在无奈中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溪水对他的伤口倒是温柔,一点一点地渗透、滴漏,像是在亲吻,像是在抚摸。

他浅浅地尝了一口,抿了抿嘴,一时间一种仿佛混合了铁锈的腥味伴着咸涩夹杂着丝滑与浓烈略过他的咽喉,在他胸腔里翻来覆去,叫他窒息。他红着眼,干呕着,有强迫自己大口吞了几口。说来也怪,他霎时感觉浑身有力,旋即站了起来。即刻,他怔住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压根儿不是溪!这是血的汪洋!在恣肆!”

在他眼前,四面八方,成千上万条“小溪”向着一座石拱桥奔去,它们井然有序,像正准备接受检阅的队伍一样行进,只不过多了些突兀。

冥冥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自觉,他的身体在缓缓向那石桥移去……

他在桥的中央停下。原来,那是个瀑布——鲜红汇聚而又跌落的瀑布。那些鲜红狂吠着,迅速坠落,疯狂地用自己的身躯去撞击岩石的锋利,声震如雷,雾气丛生,肢体横陈。

他撇过头,好奇地打量着石桥那头的路。此路乍一看笔直、无穷,在目光穷尽处仅能看到一个黑点。似乎这路不是从脚下通向彼处,反而是一条从黑点射出来的姑且可以称之为路的路。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径直向那条路走去。

入口处没什么特别的,立着一块无字碑,好似一扇虚掩的门。他没有停下细看,大步往里走去……

天空渐渐消失,一个嵌有五颜六色玻璃格子的穹顶淡入。他放慢了脚步,不断地打量着四周,仿佛一匹警戒的狼。

他低头,硕大的花岗岩卧在地上,如此地狰狞,叫他窒息,让他恐惧。

两旁有许许多多形态各异的雕像。

或站着,麻木不已。

或趴着,看不见表情。

或背靠墙的上方,俯视着路。

……

其中有一个小鬼,长着猪的尾巴,豹子的身体,蝙蝠的双手,狼的头,手拿夜叉,声震色厉,瞪大着凸出的双眼,尽露出可怖的红牙。仿佛在质问,在发怒。它的夜叉径直对着一个双手合十脚戴镣铐跪在地上的少女。少女惊惧、祈求的脸倒映着小鬼,那钨铁般沉重发黑宽大的锁链,紧紧地咬在她霜白的脚踝上,不敢想象,她每走一步要花多大的力气,每走一步,要忍受多大的疼痛。而她此刻却跪在着小鬼前,干巴巴地望着,祈求着……

他不忍再看,转过头来,心里暗自惊叹。这些雕像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尽管它们有眼睛,可是,眼珠不见了,亦或是它们本来就没有眼珠!但,他明明感到所有的雕像都在盯着他!

他不敢相信,又轻轻地朝前挪了几步,同时观察着那些雕像的动静。雕像们,缓缓随他转了起来,它们好像知道自己露出了破绽,所以,没有那么刻意的掩饰,直接把脸对准了他。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甚至是那少女的眼,红得发黑,红得快要流出泪来!

他的心早已含在嘴里,差一点就要被吐出来。

他想跑!

跑是唯一的办法!

可惜,如同冰块在烈日下暴晒一样,他的腿“融化”了,他瘫倒在地上,那颗心像是个遗异物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胸膛。撞击得如此猛烈,整个人都在随那颗心跳动。堪比拉线的木偶,失去了身体,却留下了一双会思考的眼睛。

突然,四周大火涌起,贯通了整一条路。雕像们全都在一瞬间活了!鬼哭狼嚎,鬼喊辣叫!它们不停地扑过来,不停地扑过来,企图穿越这火墙,可只当一碰到那火焰,就猛地缩了回去,它们没办法接近他,只能叫得越大声,哭得越令人毛骨悚然!它们的泪水被竟那火焰咀嚼!倏地,他发现这是一场演奏,一个召唤!一场魔鬼的演奏,一个来自死亡的召唤!

他瘫倒着,眼睛盯着路的那端,耳朵向后拉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划过鼻头。他不敢眨眼,那火在舞动,蝰蛇一般地迷魅舞动,它胡乱叫嚣着,疯狂甩动自己的头,那样子就像吃过摇头丸的吸毒者,机械般地晃动着,似乎要甩断自己的脖子!不!它没有脖子,它甚至可以给脖子打个结!

那火张大嘴巴,歪斜着舌头,拖着蛛丝一般的口水,胡乱地挥动着双手,拧着腰,撅着屁股,叫嚣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旋转,时而翻滚。它在惨叫!它在嘲笑!它在哭泣!它在装可怜!这都不怎样!最可怕的是,它在一步一步逼近!!他活像砧板上的罗非鱼,干涸着眼睛,摇摇腮,动动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瞳孔不断、不断地变大、变大,他的恐惧充满了大脑,填满了内心、塞满了身体,从那大开的瞳孔中洋溢出来。

他早已麻木,晕厥,不过睁着眼。而那火苗在他黑黑的眼眶里不断、不断地变大、变大……

他,在温和的光线中醒来,那是一座教堂,因为太阳光从那五颜六色的玻璃格子中轻轻泻下,空气里漂浮着光的味道。一个修女在他身旁为他擦拭着身体,透过她的眸子,他看到修女身后的摆钟,正是上午8点30。他嘴角微微上扬,用柔和的目光传达他的羞怯与谢意。

修女用她纤细的霜白的手缓缓拿起一瓶圣水,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斟满盖子,举高……

一滴滴圣水伴着阳光,滴在他干涸皲裂的嘴唇上,他凝视着修女,他的目光更柔和了,他又一次向她致谢。圣水滋润了干涸,溶解了炙热,浸润了他的心田。

正当他好奇着周围的一切时,修女目光欣慰,伴着粉红的笑容,俯下身,闪动着清澈的眸子,对他耳语:

“你是第一个从天堂后门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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