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一日入冬,好冷的天。晚饭后,我牵了儿子的手,送他去学围棋。这是他每周六晚上的既定功课。从家里到围棋班,步行约十五分钟。风萧萧,爷俩疾步快行,竟然十分钟就到了。我跟儿子告别,说一个半小时后来接他,便返程回去。
走到燕都路与粤垦路交汇处的农行,几台24小时ATM机放置于此,狭小的空间,我推门而入,坐在台阶上,掏出Kindle,阅读起来。回家也可以,但北风呼啸,往来甚是有点冷,今天偶感风寒,头懵懵的有点不舒服,不如在这里静静地读会儿书好。隔着这道门,外面有个报亭,报亭里自然没人,报亭下,砖瓦地上,排列着两排旧书,就着昏黄的路灯,勉强可以看到书上的字体。书以旧的发黄的书为主,偶尔会有些近来流行的二手书掺杂其中。
我是这流动旧书摊的常客。广州多雨,这书摊只在晴天时的傍晚才摆出来。这里离地铁站不远,晴朗天气的傍晚,人流如织,但有兴趣停下来蹲下身去翻书的人并不多。平时下班经过,我也是偶尔去翻。大部分书籍我是熟悉的,一翻看,没有上新(旧书),我便立刻起身离开。如果哪天有新东西,我会仔细看下,如果自己感兴趣,就会买下来。去年的时候,摊主只收现金,今年可以微信付款了。我从这里陆续淘了一些旧书。有普希金的杜库拉夫斯基(1976年版)、竖排繁体的今古奇观(我小学时的启蒙书同版)、鲁迅的朝花夕拾、中医入门三字经,等等,都是定价几毛钱的书,至多不会超过一块钱。这些书,售价约五元钱一本。我从不讲价,但有时会问摊主:您这收破烂收回的吧?摊主急忙否认,说哪有这好事,这是我专门收的。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发觉摊主书源更新速度还可以,便觉得他所言非虚了。
摊主是湖南人,白天在附近打零工,下班后,天气好的时候就来这里摆摊卖旧书。他有一辆颇有些年头的自行车,停在报亭的另一侧灯影处,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编织袋,估计是用来装书。
我在ATM机小房里躲避冷风吹,一会儿一个人推门而入,坐在我旁边。一看,是摊主。他拿着一个盒饭,翻开来吃,看了我一眼,说,在这里看书啊。他认得我。我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吃饭,他说天冷,又有人看书,就没去买饭。刚扒了几口,有人书摊上向他招手,他就过去,打开手机,微信收款,又成了一单。
他很快又推门进来,扒拉扒拉很快就吃完了盒饭。
我们没再聊天,继续埋头读书。当我意识到是在等着接孩子的时候,一看表,八点五十了,孩子已下课。赶紧合上Kindle,推门而出,向学习班奔去。一瞥,书摊还没收。等我接上孩子再次从这里过时,摊主正在把书放在编织袋里捆绑起来搬到自行车后架上。他很麻利的左三圈右三圈的绕了几圈绳子,极熟练的样子。这大冷的天,应该是他提前收摊的直接原因。平时,应该十点左右才结束——有时我晚上加班经过,约十点了,他还坐在台阶上,守望者他的书摊。
总体而言,书摊的收入应该极其微薄,即使生意好,一晚也就几十块至多一百多的收入(这可也不常见)。但摊主应该也算是晚上兼职吧,有事做,乐得还有点收入。
摊主花白头发,拿着老款智能手机。去年的时候,他只收现金。而今,微信支付码放在书摊上,买单的方式也与时俱进了。有几次我看他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应该是孙女,一起看摊。小姑娘很乖,拿着爷爷给她挑的彩色书(书摊上偶尔会有一些较新的儿童书)在昏黄的灯光下,捧着看,身子斜斜地靠在爷爷身上。每逢此时,摊主都会温柔的看着小女孩,一片慈祥的感觉。
在路边摆摊的摊主,在路人眼中,可能只是无名无姓的路人甲,无足轻重。但在家人朋友眼中,他应该还是位有担当的汉子、负责任的父亲以及一位慈祥的爷爷。其实,谁又不是呢,在外奔波,大家可能都是nobody,但回到家里,自然切换为家庭中重要的somebody。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值得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