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打起来了!”柱子跑到李根儿家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结结巴巴地“汇报”。本来就是结巴,一急就像堵了嘴的水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根儿暗骂:老子刚回来你们就要造反?疯一样向工地跑去。
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不过这景象不是在干活,是在打架。三娃把月生压在身下,揪住他的头发,情急之下,月生一把抓住三娃档里的两颗蛋蛋,疼得三娃只咧嘴:
“给老子放开。”
“就不放。”
“敢给老子再说一遍。”三娃挥着拳头在月生眼前直晃。
“要放一起放。”月生让步了。他也知道自己干不过三娃,而且说起刚才的事也是自己理亏。
早上,李根儿回去取昨天画的草图,因为有人建议:每隔一段就留一个巨大的石柱,这样既能省下功夫,又能有个天然支撑,还可以成为安全行走的屏障。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听说这个建议,李根儿马上修改设计图。其实说是设计图,还不如说是一张小学课本背后画的牛不牛马不马的条条道道。不过,李根儿能看懂就行,作为工程的“总设计师”,他肩膀上扛的可是一村子的希望啊。
他一走,三娃就被指定为零时负责人。看见大伙累了,三娃喊叫歇会工。
一闲下来,月生的嘴就忙开了,一会儿开柱子的玩笑:
“柱子,夜黑地儿你是不是钻你嫂子的被窝了?你老实交代。”
柱子指着他的鼻子“放,放屁。”大家呵呵大笑。
看见三娃去小便了,他对大家说“我看这修山的事儿根本不顶事,不信你看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散伙。要我说,与其这样瞎耽误功夫,还不如阳仡佬里坐下想想杏儿的大白屁股。”
月生有个本事,再好笑的笑话,他都能绷住,有时候大家笑得肚子疼,他还一本正经地继续胡说八道。这一次,他照旧假装绷着脸,可是他期望的哄笑声却没有响起。
“噗”的一声,月生脸上早挨了一拳。这几天,三娃和李根儿一起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生了多少回闷气,急得口上都起了燎焦泡。他平时最讨厌月生这样的人,有好处把头削尖往里钻,没好处跑得比山里的野兔子还快。
今天一听见月生那里妖言惑众,他就来气。再一听,他小子敢拿我老婆寻开心,真是欺负到头上来了。
月生一看是三娃,拔腿就跑。从小到大,他都被三娃打怕了。小时候,每次打架总是哭鼻子的那个。不过,怂人也有怂人的长处,月生从小就知道如何讨回公道。具体做法就是上门耍赖。只要三娃一打他,他就边跑边嚎地向三娃家冲去。
一进门就噗通坐在地上大声嚎哭“你家三娃打我了”,三娃妈妈只好给他洗洗脸: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小子,别哭了,要不姨就不给你做好吃的。”
也怪,只要说有好吃的,月生立马止声,就像一匹狂奔的烈马突然向后一坐,重心向下下沉,四蹄突地蹬地,硬是刹住了前冲的势头。当然,吃了好吃的,月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第二天,挨训的三娃半道儿截住月生吓唬他“要是再敢到我家里耍赖,看我不打死你。”还没怎么地,月生厚嘴一咧,又“哇”地嚎叫起来。月生大概想:打不过我还嚎不过你?
看见月生想跑,三娃一把扯住他的裤衩,谁知月生一挣,裤衩被扯到半腿上,露出了一颗蛋。工地上还有几个婆姨女子,都跟上看这俩的哈哈笑,一见三娃把月生的裤子扯掉了,这些女人一下子来了兴趣。
“老子和你拼了!”一看自己的人都丢成这样了,月生回过身,一头撞向三娃。把个壮实的三娃撞得噔噔噔后退几步。
三娃被撞,反身就是一脚。
看见月生渐渐不支,和他关系好的狗蛋几个人连忙上前拉架。他们故意拉拉扯扯三娃,却让月生得空狠狠踢了三娃几脚。
“这还了得,敢给老子拉偏架!”三娃的铁杆们一见,哗啦一下涌上去,和对方的人捉对儿“厮杀”。这下红火了,两个人打架变成了两群人干仗,两群人干仗渐渐变成了一群人在那里滚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崖窑村有个规矩:打架不动刀枪棍棒,只能用手。相传很久以前,有个村民打架动了菜刀,把对方的手臂划了一道口子。村里召开族会,硬是把动刀子的人削了村籍,赶出村子。所以一群人尽管打得火热,却也就是拳来脚往,你抓破我的脸,我打疼你的头,胆子小的甚至用起了“拧”功,把对手拧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啪啪啪……”现场想起了掌声。打架的双方一愣,都不约而同地骂出了声。骂出去的声音就像泼在地上的水,他们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想收回自己的话,因为鼓掌的人是李根儿。
“嗯,打得好,打得好。”李根儿继续夸奖着他们。两拨人臊得恨不能钻到跟前的石头缝里去。
“前两天我还担心大家没劲呢,今儿算是看明了啦。能找到你们这一帮勇士,嗯,干将,就是十个悬崖都能给他连根端起。
打够了没有,没打够和我教练?”
“谁敢跟你练?谁不知道你是‘马见愁’呢!”月生嘴里咕哝着。
去年冬天,柱子柱子婆姨衫衫儿拉着家里的黄骠马给地里送粪,走到一个缓坡,谁家孩子点响一个鞭炮就从硷畔上扔下来,刚好扔到马头上,马一惊,疯了一样向下跑去,眼看要人仰马翻,坐在架子车上的衫衫儿吓得妈呀妈呀大哭。
李根儿刚巧经过,听见有人哭,赶紧跑过来,只见黄骠马从坡上往下冲,车上的衫衫儿死命拽着缰绳,可无济于事。李根儿把撅头一扔,扑过去抱住马头。见马还在跑,李根儿举起拳头狠狠砸向马胸,几拳下去,也怪,马儿向后一坐,硬生生四蹄蹬地,刹住了车。
不顾安危救人,力大无比,马都干不过。李根儿的名气一下子传遍了十里八乡,村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马见愁。
狠狠“夸奖”完之后,李根儿问:
“有个问题,大家议议:我们是穷一辈子好呢还是穷几辈子好?
明天上工时给我答案。人人都得想,尤其是打架的。你们不仅要想,还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另外,打架的回家让婆姨给做顿好吃的,这么大功劳总得奖励点啥吧。”
李根儿说完,冷哼一声,旁若无人地走了。身后打了架的,没打架的,看热闹的都三三两两各回各家。期间,夹杂着婆姨的数落声,男人的反驳声。
和刚才那个热闹场景相比,这声音就像沟底小湖那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散尽,一圈又起,起起伏伏,连绵不断。
李根儿处理打架有一套,他的村长也是因为一次打架,大家才真正佩服他的。
“根儿叔,你家毛蛋打架哩。”三娃的小子豆豆气呼呼跑过来,一脸急切。
打架现场就在村里的打麦场里。麦场四周堆着几个金蘑菇一样的麦秸垛。孩子们放学后迟迟不愿意回家,赖在场里疯玩,直到哪家大人喊“回家吃——饭——喽”,大家才怪叫一声“快回家,要不该挨打了”,一哄而散。
孩子也是一个小世界,能玩到一起的慢慢亲密了,甚至成了死党,仿佛可以为自己这一伙孩子两勒插刀。李根儿家的儿子毛蛋属于前村这群孩子一伙,后村也自成一伙。两伙孩子谁也不服谁,常常闹变扭。
这天毛蛋和几个孩子占领了一个麦秸垛作为打仗的堡垒,可后村的孩子也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两方谁也不让谁,吵吵嚷嚷,你推我,我搡你。
“没大的娃娃,没大的娃娃”,毛蛋带着前村的孩子大喊,这一喊可把后村的娃娃急坏了。他们当中的虎子就没爸,他爸当兵牺牲了。
听见前村孩子揭开自己的伤疤,虎子一马当前,冲过来扭住毛蛋撕打,俩孩子在厚厚的麦秸上滚来滚去,浑身上下沾满了碾成扁条条的麦秸。
看看打不过,虎子一口咬住对手的手腕,疼得毛蛋差点哭出来。他带着哭腔,拿头就撞,一下把虎子的鼻血给撞出来。虎子用手一抹,满手是血,倒在地上不起来,大哭着叫骂毛蛋爸爸的名字“李根儿,李根儿”,还威胁要到毛蛋家告状。
李根儿走上麦场时,看见毛蛋又要扑打赖在地上的虎子,他连忙喝住。
虎子一见李根儿,顿时脚踢手拨地拼命嘶喊“毛蛋打我了,毛蛋打我了”。李根儿连忙过去哄说“不怕不怕,叔叔回去撮这小子。”
“那你现在就打”,虎子说完又大哭起来。
“给老爷站起,娃娃们打个架还赖上了。”老神仙恰巧走过来,开口就骂地上翻滚的虎子。
“就不,毛蛋骂我没有大。”听到这话,李根儿自觉理亏,就上去哄着虎子到他家吃好吃的。
虎子有点心动,一试,想爬起来,可又拉不下面子就又哼哼唧唧躺下了。老神仙一下来了气,拿起烟袋照着虎子圆溜溜的屁股上啪嗒啪嗒就是几下,吓得虎子一下爬起来风一样跑回去了。
李根儿问清楚原因后,瞪了儿子一眼,在他屁股上踢了两脚,拉着他回家了。
“站过来”,回到家,看见毛蛋不敢过来,李根儿说“今天不打你,咱们讲讲道理”。
毛蛋把屁股藏到身后,边向李根儿挪来,边拉着哭腔说“大,我不能哭,一哭作业就写不完了。”
“儿子,你知道虎子爸是怎么死的吗?”
“当兵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