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姐比我大六岁,从小到大,我就象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因为谁若敢欺负我,姐姐便会找他拼命。
有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在河边玩,邻居男孩不慎把我推到河里,差点被淹死。姐姐赶来后,二话不说,一脚就把他踹进河里,气得男孩的妈妈和我妈妈大吵了一架。
回来后,妈妈把姐姐关在房间里边打边骂,说她不该惹事生非,姐姐边哭边说:“谁叫他欺负我妹的,下次他再敢欺负我妹妹,我还是把他照样踹到河里。”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只好作罢。
晚上我和姐姐一起睡,我摸了摸她被打的地方,小声问:“姐,疼吗?”
姐姐说:“不疼,没事,下次谁再敢欺负你,告诉姐,我揍死他。”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因为哥哥姐姐都要上学,无人照看我,五岁时妈妈就将我送到学校去了。
从此放学上学,姐姐都会和我结伴同行。遇到刮风下雨,道路泥泞,姐姐怕我滑倒摔进小路两边的稀泥田里,于是就将我背起来,跌跌撞撞地前行。
说起来姐姐还救过我的命,有一年寒假,我在学校补课,老师说要到腊月二十八才放假,姐姐答应二十八的下午来学校接我。
可是二十五的夜晚,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第二天我们起床,雪已经一尺多厚了。校长和老师都吓坏了,赶紧叫我们吃完早餐就回家。我一下子傻眼了,那时候又没电话,也不能通知姐姐,我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背着行李回家。
由于雪下得太大,根本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走到离家快一半路程的时候,我一脚踏空,掉进了雪窝里,因为背后有行李,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
正当我以为小命要玩完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在死劲拽我,我挣扎着抬起头,原来是姐姐。姐姐一边用力把我往上拉,一边说:“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若不是我在家左眼皮一直跳,担心你在学校有什么意外,和爸妈说来学校看看你,这大雪天鬼影子也看不见一个,你不被冻死才怪!”我吓得边吐舌头边念“阿弥陀佛”。
姐姐笑着说:“你应该多念几声姐姐才对。”我俩不禁相视大笑起来。
由于家庭贫困,姐姐初中毕业后,爸爸便买了一群黑山羊给姐姐放,好卖钱贴补家用。勤劳的姐姐边放羊边挖草药,摘茶叶,采菊花。卖山羊的钱归家里,卖草药等的钱归她自己。
从此,只要姐姐做新衣服,有她一件,必定也有我一件。
我上初二的时候,长得和姐姐一样高了。所以我常常将姐姐好一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姐姐也不恼,只笑咪咪地点一下我的脑袋,笑骂道:“小死鬼女子!”我则淘气地吐一下舌头。
有一次,姐姐去周党赶集,买回一件双排扣的淡黄色毛衣,穿在身上又洋气又漂亮,看得我心痒痒的。姐姐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舍不得又不想让我失望。犹豫了好久还是送给了我,姐姐说:“妹,你只要好好读书,姐姐什么都舍得给你。”
上高一时,姐姐外出打工了。没干两个月就回家了,人变得又黑又瘦,原来姐姐在工地筛沙子,又苦又累工资又低,还不安全。
姐姐辞工时,黑心的包工头七除八扣的,只给了姐姐一点点钱,她想到我是高中生了,不能穿得太寒酸,就大方地给我买了一件淡绿色带拉链的上衣,一件玫红色的绒衣,让我既感动又难过。
上高二时,姐姐出嫁了,打头面的时候,姐姐问婆家要了一斤二两当时最流行的枣红色毛线。
姐姐将毛线用当时最流行的元宝针来织,她说这样织起来的毛衣更厚,穿起来更暖和。当她笑咪咪地将织好的毛衣套在我身上左看右看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件幸福牌的毛衣原来是为我织的,我高兴地搂着姐姐又蹦又跳,恨不得亲姐姐一千二百下。
姐姐出嫁三天回门的时候,见从学校回来的我穿得单薄,就脱下了身上穿的那件大红鸭绒祅,非要我穿上。我不肯接受,姐姐说:“给你就穿着吧!别冻感冒了,你放心,姐姐有很多衣服穿呢!”后来才知道,姐姐的婆婆为这件衣服唠叨了姐姐很久。
这几件来之不易的衣服,伴我度过了美好的高中时代,后来我外出打工,依然将这些衣服打包带走,陪伴我北上南下,直到不能再穿,而我却一直不舍得扔,带回家来压在箱子底下,时不时翻出来晒晒太阳,也晒晒那些久违的温暖。
二
上高三时,姐姐带姨侄女去洛阳姐夫那里团聚去了。
高考前夕,我突然接到姐姐的来信,她叫我去找人刻一枚私章,她准备寄五十元钱给我,让我高考的时候可以吃得好一点。我兴奋得做梦都笑醒了,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多么疼爱我的姐姐。
几天后,我拿着刻有我大名的私章,去邮局取回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巨款,那几乎是姐夫大半个月的工资啊!我不知道姐姐是从牙齿缝里攒了多久才攒够的,所以握在手里重若千斤。
只可惜,我让姐姐失望了,那个黑色的七月,以我的落榜而告终。
落榜后的我万念俱灰,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家,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
这期间,姐姐的小家庭也历尽磨难。九三年姨侄出生时,因为没有办理二胎准生证,结果被处以四千七百元的罚款。这对那时的农村家庭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姐姐他们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才付清这笔罚款,也因此负债累累。
九五年姐夫为还债,不得不辞去合同工,远赴以色列打工挣钱。当时签证所需的二万八千元,除了我的两千元没要利息外,其余的两万六千元都是付一分利息贷款的。
好在姐夫去以色列不到一年,就还清了家中所有的欠债还有剩余,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姐姐第一个从村里搬到镇上,租房子陪读。
而那时的我却被我梦想的爱情弄得遍体鳞伤,依然是拣尽寒枝不肯栖。我像浮萍一样,依然漂在南方,不敢归家,也无家可归。
姐姐心疼我多年的漂泊,也理解我泣血的心,她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催我回家。她说:“妹,无论你经历了多少伤痛,亲人永远是亲人,只有在亲人的身边,你才可以慢慢疗伤,才可以好好生活。”
九八年,姐姐出资给下岗了的大哥买了一辆红色少林牌中巴车,因为大嫂先天残疾,姐姐便叫我回家帮大哥卖票,以后吃住在她家里,我理解姐姐的一片苦心,也决定结束漂泊之旅,回到亲人身边。
从此姐姐的家就是我的家,而我的婚事,也成了姐姐心里的头等大事。她不停地托人打听谁家有和我年龄相当的年轻人,也不停地安排我相亲。每次见面,姐姐都细心地备好茶点水果。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姐姐也不敢勉强我,只说:“妹,你若不满意的,我也不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我很是愧疚,只将一份感激藏在心底。
九九年秋天,姐姐为我相中了我现在的老公。这一次,姐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我答应这门亲事。她说:“妹,你做梦的年纪已过,安下心来过日子吧?相信姐姐的眼光,姐姐不能保证你以后大富大贵,但绝对安稳无忧。”
在姐姐的细心打理下,这年冬天,我终于嫁掉了自己。而我的冷暖与幸福,依然成了姐姐心里的放不下。
三
我结婚不久,姐姐就搬到县城去了,开始是租房子住,后来她房东在火车站附近盖了新房,就准备卖掉自己和姐姐租住一起的两栋房子,姐姐便劝说我们和她一起买下来,以后可以互相照顾,钱不够的话,她可以先帮我们垫上,等我们挣了钱再还给她。
可惜我和老公当时鼠目寸光,没有想到将来在县城更好发展,只想着当时无一技之长无法在县城立足,于是便委婉地拒绝了。
后来这一片房子拆迁,成了学区房,姐姐一栋房子换了两套商品房,买掉一套房子还本绰绰有余,另一套房子纯赚了。
姐姐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很有投资眼光,她先在商贸城买了一套带门面的房子,后来又在时代花园盖了一栋别墅,成了我们几兄妹中房产最多的人,当然也是钱最多的人。
有了钱的姐姐并没有忘记我们兄弟姐妹的难处,也不忘帮助她婆家的亲人。
大哥想买车,姐姐一次性便借给他四万元,嫂子出国,也从她手里借走两万元。
姐夫的弟弟结婚,姐姐出钱又出力。特别是姐夫的弟媳生孩子,因为罕见的溶血症,头两个孩子出生三天就不幸夭折。等她再生第三胎时,善良的姐姐便打电话叫她来家里待产,说她家离医院近,而且县医院比镇医院医疗水平高。姐姐这一英明决策,终于挽救了第三个孩子。原来孩子的母亲是稀有的“熊猫血”,母子血型不合,才导致前两个孩子不幸夭折。这一次,县医院医生诊断后,姐姐立即掏钱让她小叔子,一刻不停地将孩子送往武汉协和医院换血,终于保住了第三个孩子。
前几年她小叔子想在县城买房,姐姐便以低于市场价五万元的价格,将学区房的五楼卖给了他。
姐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亲人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啦!能帮一分是一分,因为下辈子不一定还是亲人。”
二零零二年春天,我们镇开始搞开发。姐姐看我们依然蜗居在大山深处,就鼓励我们到镇上买块地皮盖房子。这一次,我们夫妻二人听从了姐姐的安排,去镇上挑选了一块地皮,可是我们手上的钱,付完地皮费后就所剩无几了。姐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们三万元。
有了这三万元钱垫底,再加上其他兄弟姐妹的帮助,我们的房子主体于第二年春天顺利完成了,虽然负债累累,但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心里的喜悦与满足不言而喻。
同年十月,女儿的到来,让我们喜上加喜,可是欠了债的我连买奶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姐姐知道了,安慰我说:“妹,别着急,我们都会帮你的。”她不想委屈了孩子,就让我选择当时县城卖的最好的雀巢奶粉给女儿吃,为了孩子的健康,我欣然同意。要知道那时候的雀巢奶粉,一袋是三鹿奶粉的三倍价格。后来三鹿奶粉出了问题,我举手加额,感谢姐姐的又一英明决策,让我的女儿没有后顾之忧。
从此以后姐姐再来我家,必定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奶粉来的,看着女儿粉嫰而又红扑扑的小脸,一天一个模样,姐姐比我还高兴。
腊月十六日,是我们家乔迁新居的大喜日子。
姐姐来我家送礼,她左手一包奶粉,右手则拎着一包衣服。她拉着我悄悄上了二楼的卧室,打开包装袋,里面是一件斜襟的酒红色小棉祆,左胸前绣着一株栩栩如生的梅花,䄂口、斜襟、下摆都滚上黑色的缎带,而领子则镶了一圈亮亮的黑毛,小棉袄是收腰的,精致而优雅,袋子里面还有一条崭新的黑色西裤和一双铮亮的黑色半高跟短靴。
姐姐拉着我的手说:“妹,快过年了,我知道你不会为自己买新衣服的,虽然你已是孩子的妈了,但我还是想你穿得美美的过大年哟。”
我的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禁不住扑到姐姐怀里哭出了声。姐姐轻抚着我的头发说:“妹,今天是你家大喜的日子,不许哭哈,再说你现在是大人了,哭鼻子会让人笑话的。”
我不禁破泣为笑,用力拥抱着姐姐,我知道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四
盖房子欠下的所有钱,一直到零六、零七年,我们夫妻二人同去厦门打工,才彻底还清。而我们的房子,除了内粉外粉之外,还有两个房间连地板都没有铺上。
姐姐看到我家的窘境,一直于心不安。她一直鼓励我们夫妻二人开店做生意,钱由她出,赚钱了给她分红,不赚钱只还本金。
可是我们两个都不是做生意的人,脸皮薄,又不擅长交际,加上胆小,总是怕赔了钱。
姐姐万般无奈,只好让我们选择下下策:岀国挣钱。这样虽然投资大,但是在国外苦熬几年,也能攒一笔钱。
只是老公生来小胆,总是害怕不能过关浪费了钱。
零八年,在韩国打工的嫂子鼓励我去韩国,我也很想为这个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可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行。
零九年春天我意外怀孕,我决定将一颗不安的心静下来,好好在家待产。
冬月初五的夜晚十点多钟,睡梦中的我一声咳嗽,导致羊水早破,我赶紧打电话给姐姐,说我要提前生了。
姐姐立马安慰我说:“妹,别慌,赶紧打车来县医院,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听了姐姐的话,我本来一颗惊慌失措的心立马安静下来。于是我便有条不紊地打电话叫车,顺便打小哥的电话叫他准备五千块钱陪我上医院,再打电话叫大哥来我家看孩子,指挥老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上医院所需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大哥、小哥和我叫的车同时到了,我们上车后一路急奔,赶到医院时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嗖嗖的冷风里,姐姐正焦急地等在医院门口,完全忘记了这是寒冷的冬夜。
可恨的是医生以我预产期还差二十多天为由,不肯让我立即实行剖腹产,非要让我保胎。姐姐着急地和她们理论,也无济于事。我只好息事宁人地说:“姐,你和小哥先回去吧?到生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姐姐不放心地摇摇头,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边走边嘱咐我若有情况及时打电话给她,我答应了。
凌晨三点多钟,由于羊水流得太多,胎儿在腹中窘迫,我痛得死去活来,打电话给姐姐,她说:“叫文赶紧找医生剖腹产吧?我马上到。”还好手术及时,儿子顺利降生,虽然不到预产期,却足重七点五斤,姐姐和我们都长吁了一口气。只是这么一折腾,姐姐也是一宿没睡,看到我们母子平安,她疲惫却欣慰地笑了。
由于剖腹产失血过多,姐姐看着我腊黄的小脸,心痛地说:“这个月子一定要吃好喝好休息好,把亏了的血补回来,不然的话老了就受罪。”我虚弱地点点头。
姐姐看着我干裂的嘴唇,细心地拿棉签蘸水润了又润,因为没通气,医生说连水都不能喝。同病房的一个老人家说,拿白萝卜炖鲫鱼,可以助通气。姐姐一听,马上去超市买萝卜买鲫鱼回家炖汤,果然见效。
由于刀口疼痛,我无法自理,又加上不停冒虚汗,身上非常难受。细心的姐姐好像知道一切,一天帮我擦两次澡,换两次干净衣服,才让我不至于那么难过。
住院期间,姐姐不仅每天变着花样做可口的饭菜送到医院给我吃,还在家烧好艾叶水给儿子洗澡,说是可以祛风。一个礼拜里,姐姐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一下子瘦掉好几斤。望着姐姐慈爱而疲惫的脸,好几次我都流下幸福的眼泪,这一生,我欠姐姐的实在太多太多。
儿子因为早产,又加上我的体质本来也不好,所以儿子三天两头感冒发烧,上医院也成了家常便饭。从此姐姐的家,成了我的旅馆也成了我的避风港。儿子一感冒发烧,在镇上看不好,我便拖着儿子去县医院。每一次姐姐都早早等在医院门口,帮我找医生开单拿药,然后陪我在输液室给孩子挂吊瓶。
第一次看护士将针扎在儿子的脑袋上,小小的儿子没哭,我倒“哇”地哭出了声,心疼儿子,也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姐姐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莫哭莫哭,孩子没事的,打一针就好了。”虽然很担心儿子,但是姐姐在我身边,心里踏实,就仿佛自己身上有了无穷的力量,可以抵抗一切苦难。
儿子三岁以前,隔个把月就上医院一次,姐姐和姐夫从来没有厌烦我们,总是让我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虽然儿子的病让我惶惶不安,可姐姐的关怀体贴却让我心安。让我在凄惶无主的日子里,妥贴安暖。
儿子五岁以后,身体慢慢强壮起来。为了改变家庭现状,前年秋天,我还是选择出国了。从此姐姐的一颗心,既牵挂在异乡的我,又牵挂着我家里的孩子。
去年秋天,姐姐托人将我的两个孩子转到县城去上学,说是这样既方便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方便她更好地照顾他们。
每次看到姐姐发来的照片,孩子们开心快乐的笑脸,姐姐温柔慈祥地注视他们的眼神,总让我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我知道姐姐在替我尽一份母亲的责任,以另一种形式的陪伴,来弥补孩子们缺失的母爱。
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叫血浓于水;这世上有一种温暖,叫姐姐。
如果有来生,姐姐,我愿我们仍然是姐妹!只是下一辈子,让我做姐姐,让我好好疼爱你,让你尝一尝被人呵护关爱的幸福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