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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的拉链合上时,不再有那种撕裂的声响,只是轻轻的一声“嗒”,像完成了一个最寻常的闭阖。它立在墙角,不再是出征的盔甲,也不是出逃的证物,它只是一个等待被搬运的立方体,里面盛放的,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一次订单。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离乡,是灶膛里的火被一瓢水浇灭,是井台上的青苔在背影里枯萎,是田埂上的脚印被一场夜雨悄悄抹平。那需要勇气,一种近乎残忍的、与自己的根茎剥离的勇气。告别是一碗不敢喝完的酒,是一句不敢说尽的嘱托,是一段用泪水浸透的、望不到头的黄土路。
而今,这都简化了。抛弃一种生活,像卸载一个冗余的应用,指尖一滑,便了无痕迹。故乡缩略成手机屏幕上一个闪烁的坐标,亲友的面容悬浮在视频通话的方格里,触手可及,又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我们不再“背井”,那口井早已在城市的地图下隐匿;我们只是“离线”片刻,旋即又在另一张网络里满格登陆。
所以,这只箱子是如此之轻。它装着几件顺应不同气温的衣物,一台连接所有过往与可能的电脑,还有一颗早已习惯了迁徙的心。奔赴车站或机场的路,不再是断肠的天涯,只是一段需要精确计算时间的通勤。月台与闸口,上演的不再是生离死别,是平静的扫码、验票、就座。窗外的风景开始流动,不是向后倾倒的悲伤,而是向前铺展的、可供预览的日程。
这是一种崭新的自由,轻盈得几乎失重。我们与过往之间,拴着一根极具韧性的橡皮筋,可以拉得很长,却不会轻易崩断。你可以随时回去,以游客的身份,品尝那些被精心包装的“乡愁”;也可以彻底不回,让你的名字在故乡成为一张渐渐模糊的旧照片。
列车平稳,穿行在光的隧道与明的原野。我靠在椅背上,知道目的地有一张干净的床,和一个需要被重新定义的明天。悲壮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流动的常态。我们这一代人,成了永恒的寄居者,与每一个地点都轻握着手,却不再与任何一片土地十指紧扣。
这或许不是堕落,只是一种进化。我们学会了在流动中构筑安稳,在告别里练习重逢。故乡,从此成了一件可以随身携带的、柔软的旧内衣,贴肤,而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