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1

时值盛春,风和日艳。汪洋浩渺的洞庭湖上,波光耀闪;湖侧君山独秀,婷婷立水。

一阵歌声隐隐飘来,远远望去,有半叶扁舟荡漾在粼粼水波之上,不一会儿便翩然而至。艄公便朝后舱吆喝:“君姑娘,到岸啦。”

船尾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应声盈盈而起,“阿翁叫我海棠便好,你身手真俊,不过半刻工夫,这便靠岸了。”

艄公笑道:“看姑娘不像岳州人氏,想必是远道而来。此间除却洞庭湖外,还数岳州城内的岳阳楼最闻名,姑娘不可不去一游啊。”艄公说罢,驾着小船又复漂远,只余悠悠歌声扬送于春风中。

君海棠坐在湖边,稍作梳理,眼望身周的洞庭春色,她心里暗自兴奋,能见此秀丽之景,实不枉自己偷跑出来一回,即便被翠姨责罚,也是值得。

此刻又有小船靠岸,一名紫衣女子匆匆落船,举步欲走。船夫在她身后急叫:“姑娘不忙走,你还未付船资。”

女子皱眉,摸出一块锭银抛至船板,“不用找了。”说话间连头也不回,疾步而去,似是有什么急事。那银锭足有五两重,十倍船资都绰绰有余。

君海棠见紫衣姑娘出手豪阔,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那女子约摸二十岁,面容姣好,她身后背个长条形包袱,行色匆匆。只可惜了这大好的湖光山色,竟是未能将那女子的脚步留住半分。

这时,湖岸村落一侧的树林传来阵阵马嘶鸣声。她二人目光皆被吸引过去,只见林边树干上缚着三四匹高大骏马,正悠闲低头吃草。紫衣女子虽步行远去,却不时转过头去瞧看那马,面上若有所思。

君海棠已是梳洗完毕,手上绢帕被流水一冲,却漂出了半丈开外。她不想入水弄湿衣物,于是抄起身边残破舢板,往前扔出。舢板落在绢帕前的湖面上,君海棠便一跃而起,足间轻点浮板,折身捞了绢帕,而后又借那足点之力飞身跃回岸边。

她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态曼妙无比。

“好俊的轻功!”一阵喝彩响起。另一艘稍大的画舫自湖心驶回,其上立着四名少年,他们都瞧见了方才那一幕,惊艳之余,却是相互对了几个眼色,目光中似有警惕。

船还未靠岸,四名少年便飞身纵出,隔着两三丈河面跳上岸堤,个个身手矫健。他们年岁相仿,衣着更是如出一辙,看得君海棠暗暗称奇。

少年们落了船,却不前行,反而盯着朝君海棠瞧。其中一人上前问道:“姑娘轻功了得,不知师从何门?”

君海棠心下暗叫糟糕,翠姨多年来对她仔细叮嘱,切莫在外头随意显露自家武功,这下可如何是好?“家传粗浅功夫,哪里入得了各位的眼……”

那问话的少年转头与另一人耳语道:“阿福,你瞧她的身法,可会是逍……”

“小康,噤声!”那年纪稍长的少年阿福略一沉吟,“时候不早,少主只怕已到了前头,切莫多事。”少年们舍了她,径自往一侧树林而去。

君海棠松了口气,不敢停留,转身便走。此时斜侧林内忽然蹿出一骑,马嘶声声,尘嚣大扬。那些少年们猛然惊醒,一人叫道:“你是何人?为何盗我们的马?”那盗马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紫衣女子。

那一骑驰得甚是飞快,经过君海棠身侧时,紫衣女子背上的包裹却在颠簸中松开,不偏不巧正掉落在君海棠身前。

包袱内有一卷画轴,轴端伸出,赫然显现一枚印记。那环丝盘绕而成的奇怪形状,正是逍遥宫的特有标记!君海棠见此,心中大震,她将画拾起正要凝神再看,不觉耳际蹄声隆响,手中包袱已被人一把抄走。

“多谢了!”紫衣女子从君海棠手中抢过包袱,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君海棠心神纷乱,被飞马的力量带得向后大仰,只听有人叫道:“姑娘小心。”她身子已被人从后托起。待她起身,见得出手相助之人是方才船上的少年小康。

另三名少年已策马而至,那名叫阿福的少年叫道:“阿禄、阿寿去追那女贼,小康上马,和我去前头与少主会合。”

一时间,泥路上扬起滚滚烟尘,众少年转眼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画卷上那个印记在君海棠脑中挥之不去,她权衡半晌,亦提气纵起,施展轻功循着蹄印一路跟到岳州城。

倚山面水的岳州城并不大,君海棠走落一圈,却寻不见紫衣女子和少年们的踪影,此时腹中已空空如也。她回想起艄公的话,便径自来到岳阳楼。

岳阳楼所处的位置极好,下俯洞庭湖,遥对君山岛,北依长江,南连潇湘。君海棠上了二楼,在大堂靠窗落座,叫了些膳食。她看着那一片湖光山色,品着这里特产的君山银针,不禁心中暗赞:“真不愧为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正叹间,君海棠不经意从楼梯缝处瞥见,那叫阿福的少年正在底楼和人交耳低语,他们目光警惕,频频瞄向二楼。

此时,二楼雅室内匆匆走出一人,紫衣短打,正是洞庭湖边盗马、身负逍遥宫画卷的女子。君海棠心念急转,而后猛然站起,装作不经意撞到紫衣女子,却暗地里轮拨纤纤五指,将那女子背上的包袱揭开。

哗然声中,一幅工笔仕女图应声落地,延展开来。君海棠看清图上之人后,霎时脑子一片空白,怔愣当场。

紫衣女子狠狠剜了君海棠一眼,快速从地上收起画卷。此时两边楼梯已涌上无数人,他们叫道:“女贼莫走!”紫衣女子一咬牙,纵身踏桌,跃向最近的窗口。

这时,一条淡青身影飞旋而至,“还想跑么?”来人凌空连劈数掌,生生将紫衣女子的去路拦死。

紫衣女跳窗不成,回身挥臂数击,一刹那人影飘忽如烟,步法精妙若斯。君海棠看得心中大怔,这是逍遥宫武学无疑,莫非这紫衣女竟是逍遥宫弟子?

紫衣女子本就不是青衣人的对手,加上她处处维护背后包袱,只过十余招便落下风。她怒喝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阻我?”

青衣人微微一笑,“姑娘胆子不小,敢到君家堡行盗窃之事,更何况……”话语至此,声音瞬间变得冰寒,“如此身份还敢在江湖四处走动,可是活腻了?”说话间拍出一掌,罡风四起。紫衣女子闪避不及,被拍中右肩,瞬即软倒在地。

青衣人上前点她数处穴道,取过画卷拿在手中。他身周众人如释重负,“我们追了这女贼两日,都徒劳无获,还是二爷厉害,手到擒来。”

那青衣人生得颇为年轻,身形潇洒,衣着不凡,倒是个少见的清俊公子。

那名叫阿福的少年上前低声道:“二爷,少主已到后院。”青衣公子点点头,在众人簇拥下离去。

君海棠此时已无心吃食,欲招小二结账,却发觉自己银钱已告罄。看着掌柜和伙计渐渐变黑的脸色,她只得低头将鞋上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解了作为食资抵押。末了,君海棠不忘加上一句:“过些时日我拿银子来赎回。”她心中颇为是忐忑,只因那是母亲遗物,翠姨还特意叮嘱过,鞋上的黑珠珍贵无比,还隐藏着本门一个极大的秘密,万万不可将之丢失。自己此举若被翠姨得知,只怕要糟。

客房内,君海棠在镜前仔细验查脸上的易容面具,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易容术传自翠姨,加上有娘亲留下的手卷,她学成之后竟胜过翠姨数倍。君海棠望着镜中那张平凡的圆脸,忍不住暗自得意,心道,就算翠姨亲自来追,站在自己面前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等天色落暗,君海棠方摸出客房,攀檐走壁直往后院去。只是她越走越心惊,一路上驻扎的众多黑衣守卫,人人眼内精光聚敛,武功必定不俗。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中庭廊下,更立着日间湖边的那几名少年,正在议论今日之事。那阿福告诉众人:“二爷今日抓的女贼便是逍遥宫余孽。奇的是,她潜入堡内,独独只将少主书房里的一幅画盗走。”

余下人道:“逍遥宫是武林公敌,这回被我们擒住,不知少主会对她如何发落?我们这便瞧瞧那女贼去。”

暗处的君海棠点头,紫衣女子果然是逍遥宫弟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隐约中,另一人却奇问:“小康去了何处?”

阿福低声笑说:“你们可记得日间我们在湖边遇到的另一个小姑娘?小康不知中了什么邪,只是扶了人家一把,竟是念念不忘了。恰巧那小姑娘也住进了前头客栈里,只怕小康此时已是去寻访佳人踪影了。”

众人恍然了悟,嬉笑开来。阿福却语气一转,“那小姑娘轻功有些古怪,小康前去,探查出些眉目也好。”

君海棠却心道,他们家那什么少主,似是跟逍遥宫摽上了劲,自己可须得小心行事。

而后众人行至后院深处,忽听前侧屋里传来紫衣姑娘的怒喝:“姓君的,你要杀便杀,休要这般羞辱我。”

一把低沉的男声旋即响起,“既然姑娘不配合,那恕君某得罪了。”

只听紫衣姑娘发出惊叫:“你……你这淫贼,要做什么?”

屋内一阵衣风拂动,男子又说了句:“君某得罪了,还望姑娘见谅。”那语气竟是难掩失望。随后房门大开,人已旋风而出。

那男子前走几步,却骤然停下,似在侧耳聆听。君海棠隐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须臾,男子低声吩咐过两名侍卫,这才领着前来的三名少年没入黑暗中。

君海棠松了一口气,趁黑衣侍卫踱步走远,她便闪入屋内,旋即拍开紫衣女子身上的穴道。紫衣女虽已认出了君海棠,却仍坐在地上,满脸戒备。

“姑娘快走,他们一时半刻便会回转。莫说你,到时候连我也走不了。”君海棠焦急相劝,不料紫衣姑娘竟飞身跃起,举掌朝她劈来。

君海棠一惊,提气向后猛滑,“姑娘何故如此?”她身形不变,转瞬已立于桌上。

紫衣女子脸色一变,立即收手,“迷踪幻影,踏水无痕?你怎会这套身法?”

此时屋外喧哗四起,君海棠哪顾得上回答,急道:“有人来了,快走!我日后再跟你解释。”自己先施展步法蹿出。

紫衣姑娘亦朝相反方向奔逃,待她跳上屋顶,转身朝着底下追来的人骂道:“好个君惟明,好个君家堡少主,却是个卑鄙登徒子。”说话间身形已去得远。

众人喝骂欲追,一名全身着黑的高大男子忽道:“放她走!”

众人诧异追问:“少主,这便放了那女贼?”一旁的青衣公子听了,亦面露惊讶之色,“那可是逍遥宫弟子,若被其他门派得知,只怕会对大哥非议。”

那黑衣少主的神情似有些怅然,“我方才已审过,她并非……她并非……”此时他微微侧头,露出的轮廓俊朗非凡,在暗夜中异常明晰。

黑衣少主自知失言,就此顿住,而后轻咳一声,“君家堡早已不过问江湖事,魔教也好,逍遥宫也罢,却不是我君惟明该插手之事。那女贼跑了也好,否则对她如何处置,倒是个棘手难题。”说罢,轻拍上青衣公子的肩头,“这次倒是多亏了渊弟。”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大哥如此重视,那画可是伯父遗物?”

黑衣少主君惟明不置可否,却道:“其中缘由此时不便与你细说,待日后……”他忽而神色骤转,侧头喝道:“何人在那里?”

身形方动的君海棠猛吃一惊,不敢回头,径直冲入暗夜里。自家轻功身法已独步江湖,却被那黑衣少主轻易察觉,她心中自是震撼异常。此时,无论她如何运力疾走,那君惟明的身影始终跟在三丈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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