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屋已经片瓦无存,现在走在那儿,除了一些翻起的树蔸,裸露的黄土,完全成了一块平整的土地。除了熟悉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儿曾矗立着一栋大五间的土坯房子,谁也不知道这儿曾经满是欢声笑语。
熟悉的人已经慢慢老去,年轻的面孔一茬茬取而代之,那些看过挨过的物慢慢消失,经过听过的事渐渐忘记,如今站在这里,四周一片静寂。
我走在这儿,用步伐丈量曾经的青春,青春早已像淹没于土地的枯叶,孕育成一片肥沃,滋润着往昔的记忆。脚下一两棵翻转的柏树蔸,毫无生机,提醒我年华已经老去,惟有那倔强的过去,像一阵阵微风,将我的心轻轻吹拂。
柏树蔸已连根拔起,再也顾不上春风的撩拨,将生命重续,而曾经的它们,像一列整齐的卫兵,立在屋后沿,载满我年轻的思绪。
老屋后面,在它被推到之前,一直有一排柏树,约二十棵,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在这儿,承受风雨的洗礼。
父亲喜欢栽树,泡树,梓树,刺槐,香椿(这些树不像松树那样受村里限制),只要在山上看到了,就会挖回来,刨坑取土,浇水埋肥,栽在门前屋后。
我们那儿属丘陵地带,农村家家用土灶,山上没多少柴禾,庄稼禾不耐烧,火柴一点着,腾地一声火焰就没了。村民就去山上砍硬柴,有时砍一担木柴,过水沟,上陡坡,钻荆棘,要徒步几十里。
父亲多栽树,每年冬天都可削下几担枝桠,可烧两三个月的饭。另外,天热可遮荫,在树底下吃饭,摘花生,聊天,睡午觉,荫凉移到哪儿,人就挪到哪儿。天冷可挡风,树枝吹得摇摇晃晃,呜呜作响,可落到人身上,已成强弩之未,只能小声呻吟。
还有那各种花,轮流着开放,浅浅淡淡的香味,贴着地面游走。宽的窄的叶子将天空划成一块一块,明明暗暗,少年骑在树杈上,手搭凉棚朝外窥探,寻找梦中的神仙。
斑鸠,麻雀,喜鹊,八哥,蝉,蚂蚁在树上来来走走,能叫的吼着嗓子叫,能飞的转着圈子飞,爱爬的永远在上面爬。有的在上面垒窝,有的在上面觅食,有的在上面无聊地打瞌睡,有的在上面与少年一唱一和,偶尔不高兴时,撒一泡尿,振翅便飞。
父亲时时拿张木椅,坐在树底下,含着烟竿,猛吸一口,烟窝里的火兴奋起来,骤然一亮。父亲眯上眼,咝地一声,吐出一股烟柱,烟雾像被人拉扯着慢慢膨胀开来,纠缠着,升腾上去,丝丝缕缕隐没在枝叶间。
父亲眼也不睁,鼓起腮帮子一吹,一颗红烟球从烟窝里蹦去,在地上滚动起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不识好歹,瞪着小眼,追着那烟球,一口啄下去,随后倏然吐出,悻悻然飞进树丛,头也不回,再也不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