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娘家在离城四五十里地的一个偏远乡村,虽是偏远,每逢八月节前后,舅奶奶依然会差人来城里接奶奶去乡下住些日子,而这时节,我便得以随奶奶到乡下去,之于我,恰如“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羁鸟,欢欣快乐的如胁下生了翅膀。
在一个城市孩子的眼里,乡下的一切都是美的,何况是这样一个万物都镶着金边的秋季呢!庄稼已收割,拈断的秸秆的茎脉混合着土壤散发的拙香,柿子、石榴、苹果的枝柯不胜负荷,于乡野、庭院、樊篱间作着谦恭的招邀,阳光犹如一只温暖的大手,从数千里外向一切生命伸来,而风,却带着清泉般的气息,澄澈而幽凉。
在乡下,除舅奶奶的三个孙子,我还有许多玩伴,他们没有手绢儿,用袖口擦鼻涕,却可以将泥哇呜的窟窿摔到最大,我真是愿意在我崭新的外套上,故意粘一些草屑或是泥点子,至少看起来和他们有些相像.
二勇哥哥极受村里娃娃的拥戴。不仅因为他在场院上模仿《少林寺》、《霍元甲》里的招式,每每让大人们都拍手叫好,而且,他还会用他了不起的智力和技术来发明种种富有趣味的玩意儿,比如,劈开高粱的秸秆,以秫秸的皮和瓤做骨架,扎出望远镜、手枪、坦克车,或是选一截枯木枝丫,绕以一段胶皮,做了弹弓。
乡下的游戏简单而快乐,抽一根秫秸便可作为"武戏"的道具,在场院上表演最勇武的"厮杀".按照规则,"作战"中被击中的一方是要摔倒在地的,而我和明子总是被二勇哥预先宣布,"明和春妹妹不用摔",明子是因为年龄小而受到照顾,而我,大概更多原因,因为是“客人”,新衣裳不宜弄脏,二勇自然也怕被舅奶奶骂“监护失职”,但这特殊的体恤,分明不能让我和小伙伴们共同地体验和参与完整的游戏,沮丧肯定是有的的,却也不得不接受二勇的权威与大伙的真诚。既"不用摔",自然大伙也不会真的击中我,大多时候是和明子拎了秫秸在一旁观战,即便如此,依然欢乐的不行,跳脚拍掌助威加油.
城里难得一见的有着香瓜般味道的圆滚滚的“玛泡”、酸津津甜丝丝的“黑豆豆”、“酸甏子”遍布于秋天的乡野,目所及处,满眼的惊喜,奢侈的让你不知所措,而对于这些,二勇哥哥却是不屑的,他会带领一帮娃娃,围在高高的核桃树下,以土块向着累累的果实做着精准的投掷,被击落的新鲜的核桃极其苦涩,经验老道的二勇哥会将核桃泡在机井旁的沟渠里砸开,在清冽的井水里反复冲洗,剥去内皮,吃起来清香可口,比起过年吃的干核桃仁儿,味道不知要好多少。
也或着带领一帮孩子于田间挖一土坑,四周垒以土坷垃,吩咐伙伴们四周去捡柴枝燃火,挽一把鲜嫩的挂满豆荚的豆秧于火上炙烤,伴随着毕毕剥剥的炸响,豆荚香气四溢,伙伴们争相取食,全不顾灼热,也有胆大的男孩子在二勇哥的带动下,穿一串蚂蚱或肥胖的豆虫来烤,只是我连看也不敢看的,更别说吃了.瞧吧,每个人的手上,嘴上全是黑乎乎的,二勇哥哥的手呢,浸染了核桃的汁液,十指如墨染,即便过去三天五天也不能够洗出皮肤的颜色.
麻脸嫂嫂家的枣儿熟了,一嘟噜一串红了皮儿探出墙来,招引着墙外馋嘴的娃娃.是谁提议去嫂嫂家打枣儿吃呢?这是个不坏的主意,立时一呼百应.秫秸秆转眼成了打枣的工具,一个人的身量不够,倘若骑在另一个的肩头则刚刚好可以做个补充.被击落的枣儿落在地上“扑通通”响,一颗心也“扑通通”跳,又兴奋又紧张,搜寻到的枣儿不一会便填满了每个人的口袋。木门“吱呀呀”,麻脸嫂嫂追出来啦!伙伴们一哄而散,一闷气儿跑出一里地去,直到淌过一条小渠才敢歇住脚.
回头看,麻脸嫂嫂在沟崖的对面,舞着个疤棍子气喘吁吁的叫骂,孩子们高了兴,一边得意地向对岸吐着枣核,一边扮着鬼脸,编唱了儿歌气她"麻妮麻,拾麦杂,二十七八没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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