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惬意的小院,酸枝矮几在午后阳光下折出光泽饱满的弧线。见尺长的举案上,两杯碧螺热气袅袅。
“咿呀——咿—呀—咿咿—呀——”
灰白矮墙下石榴正红,衣衫鼓荡、水袖飘忽的伶人孤影又跃于眼帘……
我叫段依依,儿住江南苏州城。从小未谋生父面,娘亲本在王爷府做丫鬟,因染疾病被撵出门。娘亲含苦拉扯我长大,终积劳成疾。自知时日无多,将我送进戏曲班,拜师学艺谋生计。
我自知出身穷苦,日日练功,天天吊嗓。师傅响彻双耳的训斥,落于身上的鞭痕,终让我练就了吹拉弹唱、嗔喜笑怒,微微含胸是身段,顺目低眉是姿态的青衣旦。
在无数个倚窗而立、清凉如水的夜晚,我终于等到了虽与我出师同门,却已是名满江南的红生——沈肃梅,同台唱戏的机会。
琴师运弓揉弦,点卯合拍,我脚踩铿锵鼓点,羞涩的舞起水袖。眼神流转,一颦一颤中,指尖兰花开。“别离泪涟,怎忍舍汉宫的辇……”开腔青隽如泉的唱音,攥出丝丝悲凉之意。曲罢,台下掌声如雷、喝彩满堂。我难掩激动,流下开心的泪水。
自打师兄肃梅与我这新旦同台联唱之后,我在江南也名声鹊起。师兄在班中也是名角,却无一点架子,对我也是格外垂青,我对肃梅师兄更是心生欢喜。台下他教我云手、盘腕、转身,台上我俩一咏一叹、珠联璧合,唱尽了浮萍人生。肃梅在我耳边说着柔情蜜语,缠绵悱恻相拥而伴的渴望愈演愈烈,我沉浸在肃梅爱我如炽的山盟海誓中无法自拔。
台下慕名而来的美艳女子是江南首富的千金——周梦婷。眼睛里流露的尽是对肃梅的痴心爱慕之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周家小姐连着九天都把戏班请到了周府,我和师兄用心唱着,只是看着周家小姐对台上肃梅师兄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渐渐不安。
终于,在周府唱戏的第十日,小姐遣走了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了肃梅。那日之后,师兄竟别了戏台净了身,安心当起了周府的上门快婿,今后江南也再无红生沈肃梅之说。我闻此消息,终日以泪洗面,难过至极。虽知一切皆定局,却仍是心有不甘。我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师兄。只为一句,“沈肃梅,你欠我个交代!”
“依依,你我两情相悦是真,可我爱周家小姐亦不假。如今周家替我赎身恩重如山不说,我与她拜堂成亲已为实。你就此放过我俩,不必再苦苦纠缠了吧!”
我望着这个不愿再多看我一眼就狠心走开的男人,心如死灰。实不敢相信曾经怜我如珍宝的沈肃梅,竟是如此薄情之人,更笑自己这般痴狂傻癫着用心良深。
沈肃梅啊,沈肃梅,到底还是你负情于我!
舞台上光怪陆离的闪烁,让我激情四射。亢奋的气氛把今晚的演唱会推向了高潮。我浑身湿透地在谢幕前跑下了台,立即听到前场传来一阵阵的尖叫,“许诉一,Encore!许诉一,Encore!”
“哼!这帮不知足的人……”
这是我出道以来的第一百零一场演唱会。天生一副高音宽域的好嗓子,让我近两年红遍了大江南北。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不缺钱,放荡不羁的生活让我整日浮沉于纸醉金迷之中。看着身边过客般逢场作戏的妖艳女子,竟没有过一段真情。我怀疑自己是否前生造了孽,才落得如此地步。我不止一次悲哀的发现,台下的那些人,真的只爱台上那个深情歌唱、光鲜亮丽的许诉一。我是不是注定了要孑然一生?
恍惚中,似有人从我身边擦过。目光扫过她的脸庞,一刹那间,那双熟悉的双眸让我惊觉似曾相识。暗夜,似有青衣浅吟轻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别家院……”这抹身影淡淡飘来,轻顿脚步看向我。是你……段依依!真的是你!她微微笑着:“沈肃梅,你竟然还记得我!那可曾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我说过什么?”
段依依苦笑起来:“你欠我的、负我的,是情亦是债?是情且来换,是债要来还!”段依依妩媚妖娆,一如我与她初次同台时的婀娜羞娇。
一缕清风拂过,我似梦初醒。胸前如有石头压着般透不过气。我用力喘息着,嗓子似有异物如鲠在喉。一种阴冷生悚的感觉立即从头至脚弥漫开来。我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叫喊着,可声带却像是断了、坏了,只发出沙哑浑浊的声音。任凭我百般吊嗓,依旧喊不出一句像样的音调来。我万念俱灰地闭上眼,许是上辈子真正负了段依依的爱情,今生定是她要我得此报应啊!
我倚窗而望,看着角落里昨日红如火的石榴即将颓败,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5
几乎一夜间,一个叫徐诉一的年轻歌手如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