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历

-1-

我站在一个笼子面前，属于四只仓鼠的笼子。

这是个精致的笼子，柔美的雕花，大气的欧式风格。笼子里划分了就餐区、休息区和娱乐区。就餐区的食物盆里有专用饲料、坚果和水果，以及自动供水设施。一只银仓鼠一直在吃个不停，俨然是仓鼠界的吃货。

休息区铺满了卷曲的木头刨花。不用费心的啃坚硬的木头就能享受木香。简直就是天堂啊，我从一只花仓鼠享受的表情里读到了这个信息。

娱乐区就是这个三层的滑滑梯了。滑滑梯的光滑度和配色很有讲究，甩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设计几条街。一只白仓鼠和一只灰仓鼠你侬我侬的打闹追逐。

这四只仓鼠在我面前赤裸裸的晒幸福。不用工作，天生有吃有喝有玩，还住着大house。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我的心有点被晒伤。

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痛点——自由。他们一生下来就被关在笼子里，从来享受过野外觅食、奔跑、啃木头、被老鹰追杀、过街被喊打等等鼠类必修课，他们的鼠生该是多么不完整啊！等他们老了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世界？

我的圣母心开始泛滥。不行，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可以改变他们的鼠生。人性的光辉让我觉得自己闪闪发光。

第二天，我牺牲了自己的钱包，买下了他们。我还买了粉色的颜料，小心的给他们做上了记号。然后，我带着他们走到了郊野公园。自由的空气，伟大的举动，多么振奋人心啊！

我心生雀跃，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笼子，豪迈的说：去向自由的世界吧！不用感谢我！

仓鼠们将信将疑的探出笼子外，怯怯的走向青青的草地。刚开始他们还有点探头探脑，不一会儿，他们就开始奔跑，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处的灌木丛里。

自由万岁！也许我成就了一段鼠类传奇也不一定呢。我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几天后，我又去公园，想假装邂逅他们，其实更想刺探他们新的生活，确定自己的伟大之举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幸福。

在公园兜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也是，他们藏身之处多着呢，怎是我一平凡人类轻易能发现的。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个清洁工的对话不偏不倚的钻到了我的耳朵里。

“奇了怪了，最近公园怎么多了这么些恶心的虫子。”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昨天还扫出来四只粉色仓鼠呢，真是稀奇。可惜死了，要不然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的耳朵嗡得把对话做了过滤，只剩下四只、粉色、仓鼠、死了这样的字眼。

他们死了！原来我不是圣母，而是圣母婊。断送鼠命的圣母婊。

-2-

我久久不能释怀，连续几天睡不好觉。

这一天早上，我还没睁开眼，闻到一阵怡人的木香。以前怎么没觉得木香原来这样沁人心脾。我不禁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

我惊恐的发现，眼前不是我家的白房顶，倒像是栅栏或者笼子。

笼子？！

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笼子。被子和床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木头刨花。旁边一只仓鼠惊讶的看着我，仿佛看外星人。

惊讶的人是我才对！这只仓鼠居然和我一样大！难道是基因突变了嘛？！

我的脑子不能消化眼前的事实。然而接下来的事情，直接把恐慌变成了绝望。因为我看到我的手和脚，居然变成了仓鼠的爪子的模样。或者说，是我变成了一只仓鼠。

是的，前几天我看到的在刨花里面很享受的花仓鼠。

“你看那个新来的，看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真是有福不知道享。这个笼子可是宠物店最豪华的呢。”银仓鼠说。

“是啊是啊，我也是因为毛长得白皙好看才能住到这里来呢。”白仓鼠妖娆的舔了舔爪子。

“据说颜值高和实力强很配哦！”灰仓鼠秀了秀锋利的牙齿，然后迅速的把一个刨花撕成了一朵玫瑰的样子，送到了白仓鼠的面前。

白仓鼠像一朵白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完了，我真的变成了一只仓鼠。因为我居然能真的听懂他们的语言、看懂他们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不突变的干净利索，还留着人类的灵魂给我？灵魂与躯体的不兼容让我痛苦。

肚子的咕噜声出卖了我，害我不能继续装苦X。虽然灵魂很不情愿，但是我的身体已经走到了食物区，开始咀嚼起看起来很恶心的鼠粮。居然味道还不错。出卖本心让我很挫败。可是，在饥饿面前，本心似乎一文不值。又可是，我要继续当仓鼠真的堕落下去吗？我不能逃出去吗？

在事实面前，这样的拷问像一把尖刀，一点点切掉我的希望。我越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一直仓鼠，越是感到无力。有几次别的仓鼠试图靠近我，都被我冷冷的拒绝。然而我的高冷维持不了多久。因为我很寂寞。要知道，在人类世界，我也是有很多朋友的，每天都给朋友圈的人点赞。Shit,好怀念手机和朋友圈。也许他们正在焦急的寻找我。可是我又不十分确定，毕竟，点赞之交而已。这种不确定让我觉得懊恼。

去TMD的灵魂。我终于决定接受作为仓鼠的自己，活在当下。

我从高高的滑滑梯上，帅气的滑下来，给小银、小白、小灰一个友善的眼光，宣布我的回归。没有期待中的雀跃，我从他们的眼里读到的是怀疑、鄙视。

What！有个人类想和你们做朋友你们居然不知道珍惜！果然是鼠目寸光。

我渐渐发现自己作为仓鼠没有一点优势，我没有小银高大，没有小白漂亮，更没有小灰强壮。我只会吃，不会花样滑梯、也不会制作刨花造型。我是仓鼠界最眼高手低的人类。在人类世界我已经很平凡了，在鼠界居然一样这么落魄。

我更加想念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想念手机和网络，和各种美食，虽然我每天也吃着美味的鼠粮。呸，我居然喜欢吃鼠粮！

我终于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别问我怎么做到的。很简单，实力不够情商凑。我的笼子向来都是放在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我躺在滑滑梯的顶端，俯视着着一切，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事实也是如此，我靠自己的智慧和魅力征服了所有的动物们。

金丝雀的族长听说我喜欢听小苹果，特意成立了筷子合唱团，别说唱的还不错。金鱼们最新排练的惊鸿舞也是赏心悦目。不得不说我爱上了这种生活。

日子就这么惬意舒坦的过去，慢慢的我很少想起人类的生活，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人。这期间小白被人看上买走了，走的时候她含泪挥手像小灰告别，颇有生死离别之意。小灰没多久也找到了别的人家。小银生病了，不知道被宠物店老板放到哪里去。而我，体重增加了一半。我身边的仓鼠来来去去，我就经常化感伤为食欲，食欲变脂肪。我越来越胖，更不爱运动了。

没有人类看上我，所以我得以继续这种安逸的生活。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不想再做回苦B的人类了。

我是人的时候，每天苦哈哈的上班，两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吃着食堂餐和苍蝇饭店，没人把我当回事。而在这里，我住得最豪华，吃的最奢侈，还有那么多对我膜拜的兄弟们。

当个仓鼠，真挺好的。

-3-

有一天，宠物店来了一个女孩，对着我的笼子观察了很久。

我觉得她似曾相识。我抛了一把木头刨花，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她眼里波光流转。

第二天，她又来了。她居然将我和这个笼子里的其他三只仓鼠一起买了下来。要是搁一年前，我肯定非常乐意。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被仰望的仓鼠，不想去做普通的人类。我用力的抓住笼子，以死相拼，终未果。

女孩还给我们抹上了鲜艳的粉色，四只仓鼠都变成了粉红女郎。其他的三只仓鼠都沉浸于新装扮的好奇。只有我，再次觉得恐慌。我不能确定去了别的地方，我还能拥有现在的幸福。一路上我都很惆怅。

女孩带着我到了一个公园。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这不是一年前我作为人类的给仓鼠放生的地方吗？

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不就是曾经的我吗？

这一切太玄乎了。我的大脑已经超出了负荷，像是一团解不开的乱毛线。

无边的恐惧笼罩着我。

女孩打开笼子的门，用期待的眼光鼓励我出来。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悲天悯人的好事。

干涉别人的人生或者鼠生，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不是好事，可惜当时的我不懂，现在的我却已无力回天。

我探头探脑走到草地上。青草触到我的身体，我觉得有点痒。莫名的我想奔跑，奔向未知的未来也在所不惜的那种奔跑。

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看不见那个人类的我。我喘的厉害，只能躺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丝绒一样的蓝天，茵茵的青草和葱葱的绿树。这些东西多美妙啊，原来我终于还是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看这个世界。

就这样挨了几天，我又饿又累。我太胖了，也跑不动，也许我早已经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我的意志开始模糊，也许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还来不及给自己的这一生作总结呢。可是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仓鼠，还是人类。也许都没有分别。我是人类的时候，也是工作家庭两点一线。我的灵魂和身体都是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我被笼子里的物质条件吸引，乐此不疲。

我选择过放逐，终究归于安逸，然后在安逸中消耗掉了最后一丝斗志和生存力。

也许我本来可以过另一种鼠生，去野外觅食、奔跑、啃木头、被老鹰追杀、过街被喊打。

也许我本来可以过另一种人生，不再行尸走肉，而是放肆的哭、笑、任性、乖巧，做想做的事、做不想做的事，酣畅淋漓的过每一秒每一分。

可惜现在的我，只能闭上眼睛。

不知道，我人类的那个分身，是否学会过好自己的笼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