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上海之行的深夜,会想起这件事。
在我烦烦的准备挂掉妈妈打来的电话之前,妈妈说,明天重阳节,别忘了给姥姥姥爷打个电话。
骑着小黄车终于到达酒店的时候,拨打姥姥的电话,我等了很久,每次打电话我都战战兢兢,因为我能想象到姥姥颤颤巍巍又急急忙忙的找着自己手机的样子,又或者用力的大声疾呼耳背很严重的姥爷。没人接的时候,又害怕姥姥好不容易拿到手机,眯着眼睛努力寻找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这两种景象都让我担心无比,我能做的,就只能暗暗祈祷,我拨打过去的时刻,手机恰巧在姥姥身边,而她也正好没有在喝水或者吃东西,所以不会因为着急而呛到。但是,无人接听。
又拨打了姥爷的电话,同样响了很久,外公耳背,高血压糖尿病的并发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了。我一边开着免提一边收拾东西,在忙音快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连忙撤回耳边,是妈妈大声而焦急的声音:“已经通了,你接呀,是媛媛!”“哦~媛媛呀~”外公很高兴,声音里透着笑,我在这边大声的喊着“重阳节快乐!”那边的外公还是自顾自说着:“你在上海玩的挺好的”直到听到妈妈大声声翻译着,外公才说“哦~快乐快乐~”声音里的笑更明显。不住地说“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已经声嘶力竭,可以感受的到外公也是,一开始我们还会说,姥爷会觉得我们和他一样,都听不见所以大声说。后来才知道,外公并不能听清自己的声音,所以才说话这么大声。尽管妈妈的语气着急又恼火,他还是乐呵呵的笑着“姥爷听不见。”像是要我原谅。那一瞬间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这是外公第一次这么坦然的承认自己听不见。我觉得姥爷好无助,却还是那么开心。知道自己的年老却无计可施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我初中时第一篇获奖的作文,是写的姥爷,写他年华逝去却依然爱我们。那个经典的细节描写是我在看过意林里的一篇文章之后的仿写之作,那靠着卖感情的文章,给我带来的是整个初中阶段评优评奖时都能体面出现的作文大赛一等奖,是那种被夸赞的喜悦。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篇文章是多么的虚假,贩卖感情的我是那么的可耻,因为这种感觉真的来临的时候,那种明明知道的绝望,无助和痛苦,是那么令人难过,那么难以吞咽和缓慢的疼痛。
去年暑假,一家人去福州厦门玩。用轮椅推着行动不便的姥姥。姥姥不想给我们添一点麻烦,所以不管怎么不舒服都会忍着,我们不想让姥姥受一点委屈,所以百般的猜测着体谅着姥姥的想法。在一个景点的卫生间里,我和小姨扶着姥姥上厕所,因为怕姥姥摔着所以扶的很用力,却没想到姥姥没法坐在坐便器上,姥姥有些生气的说“别用力拉着我!”我和小姨连忙答应着,一边放开拉着姥姥的手,一边相视嘲笑自己没经验太笨拙。姥姥却突然很颓唐很歉疚的说:“看我,总是凶你们。”我眼眶一热,明明是我们那么笨拙,嘴里却笑着说“不要紧啊!又不是凶人家”。
其实我们是真的想让姥姥做一个刁钻挑剔的,把所有不开心不舒服的想法说出来的老太太,那样我们可以知道如何尽力的去满足她。
还是去厦门的途中,当时正在读高二的弟弟,在我们手忙脚乱把姥姥的轮椅抬上轮船之后,他眼睛里有些委屈的看着我,小声说:以后还是自己出来玩。大家一起一点都不自由。
我听了心里一动。我要怎么告诉他,在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也正在读高一,当时的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奶奶会离开,所以当在奶奶家,吃饭,我没有跟奶奶聊聊天,而是在看那些该死的电视剧。我当时太小了,小到还不懂得要在奶奶病痛的时候,纯熟的去掩盖自己的悲伤,去做那个奶奶希望我成为的开心果。小到还不知道,奶奶已经走过了一辈子,如果我能认真的跟奶奶分享我生活的快乐与忧伤,奶奶一定会是我最忠实的听众,会给我一些穿过大半个世纪的经验和体会。小到我还只能忙于上课和补习,不能陪着奶奶去看看她一辈子都没有看过的东西,尝尝她一辈子都没有尝过的美食。小到还不了解奶奶一定特别希望给我讲讲她那时候的故事,而当我终于长大了一点点,奶奶已经不在了。小到我意识不到,奶奶能够陪我长大,而我却缺席了奶奶迅速到来不及反应的衰老。
可是,我知道弟弟会懂的,我看到仔细保护皮肤的他会在鼻尖上冒出晶莹汗珠的时候,给姥姥打着伞。脸庞渐渐棱角分明会梗着脖子跟爸妈叛逆但还是温柔耐心的跟耳背的外公解释那些新鲜的科技。会抢过姥爷手上的任何重物,直起正在拔节生长的脊背,搬起来阔步走着。我知道,他会懂的。
重阳节,真的希望所有老人都能够健康长寿,能够理直气壮的提出自己的愿望,心安理得的享受孩子们的照顾,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