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室的无声秘密

我搬进这栋楼的时候,是初秋。

那天刮着风,树叶哗哗响。房东是个中介,四十来岁,油头粉面,递钥匙的时候叮嘱我:“兄弟,便宜你了,这房子地段好、格局方正,就是楼比较老点,隔音稍微差点,你多担待。”

我当时也没想太多,租金确实便宜,在市区这种地方,能月租2500住一室一厅的,也就这儿了。

小区叫长宁新村,但早没人觉得它新。楼道昏黄,墙皮脱落,电表箱生锈,还有张贴得七零八落的广告——什么“疏通马桶”“开锁换锁”“陪聊热线”都有。

我的房子在303室,门一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但阳光正好,落地窗那面还贴了防蚊纱网。我一边放箱子,一边心里想,勉强凑合。

隔壁是302室,门上贴着几张残破的福字,但也都褪了色。门把手有些锈迹,门口鞋架上放着一双灰头土脸的拖鞋,像是没人碰过很久。

但奇怪的是,当天晚上,我就听到了水声

不大,是那种“滴……滴……”的水龙头漏水声,像有人厨房没关紧水。

我把耳朵贴近墙壁,隐约能听见管道的共鸣。我不确定是不是302传来的,但声音就像……就在我耳朵边上。

我没敢多想。刚搬进来,不想自找麻烦。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一想到跟邻居打招呼,就头皮发麻。

但更奇怪的是,当天凌晨三点多,我被一阵脚步声吵醒了。

不是走廊,是屋里那种“咯哒、咯哒”的走路声,好像有人穿拖鞋在屋里来回踱步。节奏特别慢,像在数步子。

我猛地坐起来,开了床头灯,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有人进屋了?

我蹑手蹑脚走到客厅,什么也没发现,门是锁的,窗户也关着。我屏住呼吸贴墙听,还是那种脚步声,但位置……像是在隔壁。

我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有人吗?”

脚步声停了,紧接着,是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我的背一下子就凉了。

是个女声,咳嗽很轻,但听得出,夹着点痛苦和沙哑。

我盯着墙看了十几秒,然后退回床上,把被子裹紧,一晚上没敢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出门晚了点,想碰碰302的邻居,问问是不是水管漏水或者脚步声问题。

可我在门口站了十分钟,302室的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敲了敲门,没反应。

又喊了声:“你好?我是隔壁303新搬来的,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门缝下落着一点尘土,说明这门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

我心里嘀咕:这邻居,不会是空屋吧?

结果刚转身准备走,背后突然“咔哒”一声,像门锁被拧动了。

我猛一回头,302室的门依然紧闭,连门把手都没动过。

我盯着那门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连那双灰头土脸的拖鞋也安安静静地躺在鞋架上,像是早被遗忘在世界之外。

我试着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别自己吓自己。”

但那天我没再敢靠近302。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从我搬进来的第一晚开始的。

而我后来才知道,这栋楼,尤其是这扇302的门,从来都不欢迎新邻居

我从来没觉得“隔音差”能差到这种程度。

那几天,我每天都能听见隔壁302室的声音。

不是那种正常人家生活的动静,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比如凌晨两三点,我总能听见一阵拖家具的声响。那种“呲啦呲啦”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是椅子,也不是床,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来回推。

有时候,我刚要入睡,就会听见电视声,不大,像开得很低的音量,但仔细听,会发现一直是一个频道在循环播放,很老的电视剧,还是上世纪的黑白片,配乐很吵,还偶尔夹杂着些奇怪的笑声。

有天夜里,我突然被一声“啊——!”惊醒,像女人尖叫,可一秒后就归于平静。

我坐起来,愣了很久,想再听,却只有楼下偶尔传来的汽车轰鸣声。那一晚,我一整晚都不敢关灯。

直到某天晚上,我听见了哭声

很轻,但很持续,是压在嗓子眼的那种低泣,像极了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的时候那种闷哑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楼上传来的,结果转头一看,墙上的画框轻轻晃了一下

我把耳朵贴到墙上,一瞬间,哭声清晰了。真的是从302传来的。

我那时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像偷听别人痛苦的私事。

我心想,也许是失恋了、或者刚经历点什么难事。也许人家就是不喜欢社交,性格孤僻而已。

但我还是没忍住,在第二天下班后,又敲了一次302的门。

我敲得不重,很礼貌地喊:“你好,我是隔壁李想。不好意思打扰,想确认一下……你家水管是不是有点漏?我这边晚上一直能听见滴水声。”

没回应。

我站了一会,正要转身,背后那扇门却突然咯吱一声,开了一道缝,不到十公分。

我僵在原地。

门缝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盯着我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方便看看吗?是不是水管有问题?”

门里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声音:“你别来。”

那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的沙哑女声,没感情,不带任何情绪,甚至没有愤怒、没有烦躁,就只是机械地说了一句:“你别来。”

我背后开始冒汗,轻轻地退了两步,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然后快步回到303室。

把门反锁那一刻,我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我靠在门上,心脏跳得像打鼓一样。

最诡异的是,我回头一看,我家客厅灯闪了一下

像是电流不稳,灯泡亮度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

我呆站了一分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302室,到底有没有人住?

我试着上了下网,搜了一下这栋楼的相关信息。

什么都没有。

倒是在小区群里翻到了几句陈年记录。

有个昵称叫“林姨”的人三年前发过一句话——

“302又是开电视到半夜,吵死人了,真想报警。”

还有一句匿名用户发的:

“302好像没人住了吧?怎么还有声音?”

都是两三年前的消息。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那里面根本没有“人”在生活,而是一个空壳在模仿生活的样子?

第二天我碰到物业管理员王叔,我随口问他:“302有人住吗?”

他正低头扫地,听到我问,头也没抬,只是回了句:“住着。”

“住着?”我追问,“那是不是身体不好?我总听见哭声和电视声。”

他停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年轻人,夜里别瞎听,墙薄,容易想多。”

他说完,转身就走,留我一个人站在那儿,越想越不对劲。

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水管滴水”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正在变成那个楼里,唯一一个还在试图确认302室真相的人

而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去敲那扇门。

那天是周末,我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刚一出门,就听见楼下楼道里有人在说话,夹杂着扫地声。我往下一看,是楼下的那位老太太,穿着花格子围裙,戴着遮阳帽,正拿着笤帚扫院子,一边跟旁边另一位邻居聊得起劲。

她就是那天群里留言的“林姨”。

我下楼去倒垃圾,顺便打了个招呼:“阿姨,早啊。”

林姨抬头一看,乐呵呵地说:“哎呀,新来的小伙子吧?你住哪间啊?”

我说:“303,刚搬来没几天。”

她一下子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你隔壁,是不是住着那个302?”

我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林姨左右看了看,压着声音说:“你小点声啊,别让他们听见。那个房子啊……唉,说来话长。”

我被她勾起了兴趣:“阿姨,您知道302是谁住吗?我总听到点奇怪的声音,也见不到人。”

林姨环顾四周,干脆把扫把往墙上一靠,朝我挥了挥手:“哎,走走走,到我家喝口茶,我跟你慢慢讲。”

我跟着她回了楼下,她家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纱帘打在茶几上,一只肥猫趴在地毯上,慵懒地伸着爪子。

“这栋楼啊,我住了快二十年了。”她一边倒茶一边说,“302原来住的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女的叫小娟,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的。男的嘛,好像是做装修的,年纪比她大十来岁。听说是闪婚,没几年矛盾就多了。”

我接过茶杯,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阵,小娟经常在阳台上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我们隔壁楼都能听见。有次她家吵得特别凶,我们都听见摔东西的声音,还有男人吼她,说什么‘你给我滚’、‘别想带走东西’……第二天开始,302的门就一直关着,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我一阵头皮发麻:“报警了吗?”

林姨点了点头:“好像是的。说是小娟家人报警,说联系不上人,失踪了。警察也来过,敲了302好几次门,没人应。后来他们破门而入,结果……空的,里面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没有。男的也失联了。”

“然后?”我问。

“后来楼里都传,说他们两个可能已经双双逃走,或者出了什么事。但也没谁真知道。就这么慢慢没人再提,房子也空了很久。”

我问她:“那为什么现在还有声音呢?我真听见过电视声、哭声,还有人在走动。”

林姨听了,脸色一僵:“啊?你说现在还有声音?”

我点点头,顿了顿才说:“前几天我敲门,门还开了一道缝,有人跟我说话。是个女的声音,沙哑的。”

林姨一下子沉默了,盯着我看了几秒。

“你……你确定是从302传来的?”

我说:“绝对确定,我就在门口站着的。”

她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有点紧张:“这可不对劲了。房东是我们楼的王叔,你知道吧?就那天扫楼道的,他儿子当年就是302的租户。后来他儿子出事,房子空着,他就再也不提了。我们也不好多问。”

我心想,难怪那天问王叔,他一句话就堵住了我。

林姨小声补了一句:“这栋楼有时候……也不是所有事都能说得太清楚。”

我忍不住起了疑:“阿姨,您说‘不是所有事都能说清楚’……什么意思?”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去厨房拿了包糖,说:“小伙子,晚上早点睡,别瞎想。你一个人住,自己多注意点。”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更不安了。

回到家,我站在303的阳台上,看着对面楼道上302的窗户。

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点缝都没有,但我总感觉……有人站在那窗帘后头看着我。

我一连看了十几分钟,那窗帘一点没动。但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林姨走之前还说了句:“哎,这年头啊,人比鬼还难搞。”

我不信鬼,但我信人。

尤其是那种,把秘密藏在门后的人。

那是一个风大的下午,天阴得像锅底,楼下传来一声“快递!”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写代码。

我打开门,一位戴着头巾的快递小哥正在楼道里晃悠:“303?302?有快递!”

我答应了一声,接过包裹:“我是303的。”

快递小哥挠了挠头:“哦不对,写的是302。你帮收一下吧,没人开门。”

我低头一看,果然,收件地址是302室,收件人写着两个字:小娟

我心里一震。

这个名字,不就是林姨提到的失踪女孩的名字吗?她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现在还有人给她寄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快递先收下了。说到底,也许是个重名的巧合吧。快递是一个扁长的纸盒,挺轻,像是书。

但那天下午我根本没心思干别的事了。

我一直盯着那个包裹看,心里七上八下。想找302的人还回去,可门一如既往地没反应。敲了几次,也没人应。

等到晚上,我实在忍不住,拿出一张便签,写了几行字:

您好,这是今天送来的快递,地址写的是302,我代收了。如果看到,请敲我家门取回。——303李想

我把快递和纸条一起放在302门口,然后回了自己屋。

结果晚上九点多,事情就变得更诡异了。

我坐在电脑前敲字,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像门把手动了一下。

我立刻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外头。

302的门……开了一条缝。

那快递盒子不见了,连那张便签也没了。

我在猫眼里观察了好几分钟,没有人,没有脚步,也没有声音。但门缝一直没有关紧,就那样微微敞着,仿佛在等人靠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自家门,想过去看一眼。

我伸头过去,敲了敲302的门:“你好,是不是收快递了?我……”

门里忽然传来一句低低的女声:

“你别来。”

我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还是那句,还是那种沙哑得像铁锈刮嗓子的声音。没有怒意,也没有感谢,就只是陈述。

我倒退两步,那门又自己**“咔哒”**一声,缓缓地关上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里面轻轻把门合上。

我整晚都坐立不安。更离谱的是,凌晨三点多,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水滴声,还是从302墙那边传来的,一滴一滴,精准得像秒针。

“滴……滴……滴……”

我戴上耳机,打开白噪音应用,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一看,302门口空空如也,快递盒不见了,连鞋架上的那双灰头土脸的拖鞋……也不见了。

像是从没存在过。

我越想越不对劲,决定看看快递是从哪寄来的。

我用签收单号在快递官网上查了一下,寄件地是个外省小镇,发件人姓名是空的,只有一个号码。

我试着拨了那个号码,结果提示: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盯着屏幕,脑子一片乱麻。

一个已经“失踪三年”的女人,收到了一个没署名的快递,地址还是那间传说早已没人住的302室

我开始越来越不确定:我听到的哭声、脚步声、滴水声,到底是真实的生活痕迹,还是某种“模拟”出来的幻觉?

更怪的是,当晚十点多,我回到家,准备关门的时候,门缝下面飘进来一张纸条

是那种旧信纸,已经泛黄,上头的字用蓝色钢笔写的,字迹娟秀、细细的,像个女生写的日记。

只有一句话:

“我一直都在。”

我坐在玄关处,盯着那张纸,突然觉得屋子里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窗户关着,阳台的纱窗轻轻摆动,像有人在外面走过,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神秘邻居的疑问。

这可能,是一桩早已被忘记的谋杀故事,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那张纸条,我一直留着,夹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

“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比任何哭声、滴水声、门缝里的低语还让人毛骨悚然。它不像威胁,更像陈述事实。冷静、清楚,就像一个人对你平静地说:我从没走,你只是没注意我。

自那晚起,我每天回家都不敢走太快,生怕突然看到302的门缝里,又飘出什么不该属于现实的东西。

但白天的我又不甘心。

如果真有事,那为什么没人管?为什么没人提?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那扇门一直关着就算了?

我开始调查。

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楼道的旧报纸。

那是个很偶然的机会。某天我在楼梯转角那堆没人清理的杂物堆里找工具,突然看到几张发黄的报纸,夹在一堆废木头下面。是那种三年前的《城市晚报》。

我蹲下来,抽出来翻了一下。

第二版头条标题赫然印着:

“年轻女子神秘失踪,家属报警无果,警方介入仍未破案。”

我心跳漏了一拍。

下面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长发,穿着牛仔外套,脸上表情拘谨,眼神中带点怯生生。

名字写得很清楚:谢娟,23岁。

失踪地点:长宁新村302室。

我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有一块冰从背脊一路滑下。

文章中描述,她是外地来沪打工的女孩,结婚早,丈夫名叫王海文,在附近从事装修工程,常年在外,感情不睦。失踪前曾数次拨打报警电话,内容涉及家庭暴力和人身威胁。

失踪当天,邻居曾听到激烈争吵声,但等警方上门时,302室早已人去楼空。

案件后来不了了之。

我把那几张报纸一张张带回家,用书压平,整整看了一下午。

上面还写着一段话让我心里发紧:

“据小区居民反映,失踪女子经常在阳台哭泣,曾留下多篇日记和语音片段,但事后房间内未发现任何书信、日记本或个人物品。警方怀疑为他人有意清除痕迹。”

我立刻想到——那晚我收到的那张字条,很可能就是她曾写过的信纸残页。

那不是现在有人写的,是三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留下来的。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张女孩的脸。

她的眼睛,不是愤怒的、也不是绝望的,而是一种委屈到极致后的平静。像是早已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人来救她。

半夜,我坐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到302的门口。

我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听。

那一刻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滴水声都消失了。

但我站了十几分钟,准备转身离开时,耳边却猛地响起一声:

“帮我。”

我吓得整个人往后一跳,差点撞到楼梯扶手。

我四下看了看,整层楼灯光昏黄,什么人也没有。

我怀疑自己幻听了,但那句“帮我”,声音极轻,像是从门缝的墙体后头挤出来的一缕气,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她不再指望你一定要帮,而是只想让你听到。

那晚我彻底睡不着了。

我开始翻遍这栋楼相关的新闻、论坛、贴吧、老旧的二手房交易记录,甚至连失踪人口公告我也查了几十页。

302室,三年前的确发生过事。

但所有信息到2019年10月以后,突然中断。没有后续,没有报道,也没有更多人提及。

仿佛整个事件,被什么力量用“删除”键一按,彻底从网络世界抹掉。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有人一直在用“302”这个房间,试图掩盖些什么?

王叔,他儿子王海文,现在人在哪?

失踪的小娟,是否真的离开过这栋楼?

而那张我收下的快递,又是谁,寄给早已“失踪”的人?

我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302室不是一间“空房”,而是一个藏着完整故事的盒子,每一个夜晚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个被遗忘的人在向外界敲打。

她不想被记起,她只是怕再一次被彻底抹去。

那天是周三,我请了个年假,在家做项目验收。

中午闲着,我下楼抽了根烟,顺便去楼道杂物间找点空纸箱收纳东西。

我们这栋楼一楼角落有个小储物间,平时门半开着,常有人丢旧家具、破电饭锅、甚至坏电风扇进去,一股子霉味。林姨说过,早些年有人投诉过说里面“怪味”,后来也不了了之。

我推门进去,里面乱七八糟堆着一堆废纸壳和发黄的杂志,我正翻着,一只老鼠“唰”地蹿过去,把我吓一跳。

但就在我踢开一个破箱子时,看到了一堆被油渍染黄的旧报纸,最上面一张,头条赫然写着几个字:

本市女子离奇失踪,案发地为长宁新村302室

我瞬间怔住了。

我蹲下去把那一叠报纸翻出来,仔细查看。内容很简略,但信息扎实:

——失踪人:王娟,28岁,原为婚姻关系中的受害者,常年遭遇家庭暴力。

——失踪当日,最后一次被邻居看见,是在302阳台打电话求助。

——警方多次尝试搜查302室,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丈夫王海文,疑似潜逃。

我喃喃地念着这些字,眼前浮现出那天猫眼下的门缝、泛黄的便签、还有那封奇怪的手写纸条——“我一直都在。”

我把那份报纸揣进了兜里,回到303室,一路上脑子都乱成一团。

我开始搜索“王娟 302室 失踪案”。

大部分都被压了热度,只有几个论坛旧帖还残留蛛丝马迹。

有一条留言写着:

“302那个女的是不是早就被处理掉了?没人查吗?王海文人都跑没了!”

另一条则说:

“那年我搬走前一天,听见她晚上在敲墙,真的,不骗你。”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被某种从过去渗透出来的秘密盯上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302的门开着,一个穿着白色棉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很长,看不清脸。

她一直对我说一句话:

“你别听……你别听……”

我吓得惊醒,冷汗浸透了枕头。

可醒来的时候,我的耳边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水声,墙上挂着的画框也轻轻晃动了一下。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弄清楚302的真相。

第二天,我打了个电话给市档案馆,用“写稿查资料”的名义,约了访问。

工作人员倒是很客气,带我翻了不少案卷和通报。果然,在一份三年前的刑侦卷宗里,我找到了关于302失踪案的正式描述。

案件代号:LNXN-302-0617

案由:失踪人员王娟,疑似家暴后潜逃或被非法限制自由。

状态:未破,暂列“失踪”。相关人员王海文,失联未归案。房屋原封未动。

我指着“房屋原封未动”那一行问:“你们是不是没找到尸体?”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没有,搜过三次,没有实质性进展,案子现在归入冷案档。”

“可那房子……现在有人住啊。”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什么?”

“我说302现在住着人,每晚都有声音,还有人签收快递。”

他看着我,神情变了变,低声说:“先生,你是说……302现在又住人了?”

我点点头:“而且我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模仿房子‘有人住’的样子。”

工作人员摇摇头:“这不太可能,房屋租赁平台三年来没有任何出入记录,产权在王海文名下,冻结状态。”

我脑子一阵眩晕,像突然被抛到一个巨大的空白中——

一个没有人租住、登记被冻结的房子,怎么可能每天都有电视声、哭声和走动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碰到了某种人为构造的“幻觉机器”。

但我知道,这不是巧合。

当晚,我决定做一个试验。

我把自己的旧手机调成录音状态,开“环境监听模式”,然后用透明胶带把它固定在302室门缝下面。

然后,我回到屋里,关灯,安静等待。

凌晨一点半,耳机里传来极轻的摩擦声。

“咯咯……咔哒……呲啦……”

接着是那个熟悉的沙哑女声,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像是:

“……不要……再走……疼……”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录音的波形,心跳急剧加速。

然后,一个声音,贴着话筒说了句:

“你……在听吗?”

我耳机差点掉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冒汗。

我冲出门去查看手机,门缝下什么也没有,手机还贴着胶带,正正常常地录着空白音轨。

可我明明听见了——有人在门里面,对我说话。

我回屋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喘气,喃喃道:“这不是鬼……不可能是鬼……一定是人,是……谁在制造这些?”

但从那天起,我每天回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画面:

302的门后,有一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正慢慢贴近猫眼。

搬进这栋楼三周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上楼顶看一眼。

因为每晚凌晨,我都会听到一个轻轻走动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不像老鼠,也不像水管作响,而是人穿着拖鞋,在水泥地上踱步的声音

而且有两次,我半夜三点醒来,听见有人缓缓上楼,“咚、咚、咚”,走得极轻,像是刻意压着脚步。

可我们这栋楼,最高就是四楼,楼上就是楼顶平台,没有人住。

这天晚上,楼下林姨突然敲我门,语气怪怪地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上楼了?”

我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她看着我:“我昨天凌晨五点去烧早饭,听见楼顶‘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下来。吓我一跳。我喊了一声‘谁在上面’,没人应,但听见一个女人轻轻笑了几下。”

我心脏一紧:“笑了几下?”

她点点头,“对,就那种……很轻,像有人在楼顶坐着,低声笑。”

她顿了顿,“哎你别多想,可能是哪个年轻人半夜抽烟躲上去了。”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那天晚上,我等到两点,实在忍不住,穿上衣服,戴上头灯,拿着钥匙,悄悄打开了通往楼顶的小门。

老式铁门已经有些变形,打开时发出“哐当”的响声。我怕吵醒邻居,小心地推开门。

楼顶一片漆黑,风大得吓人,天上没月亮,只有几颗星。远处高楼闪着红色的航灯,脚下是贴满碎玻璃的水泥地面,踩上去吱吱响。

我打开头灯,四下扫了一圈——没人。

但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细碎的脚步声,从左侧水箱后面传来。

我心跳骤停,立刻把灯光打过去:“谁?”

没人应。

我鼓起勇气,慢慢走过去。

水箱后是一段积水的地面,地上有一串明显的脚印——赤脚印,细细瘦瘦的,像是女人的脚。

我蹲下来摸了一下地面,是温的,不像被风吹干的那种冷冰冰水迹。

这说明:脚印是刚刚踩出来的。

我猛然意识到:刚才,她还在我前面

我抬起头,四周空荡荡的。

“有人吗?”我试着问了一句。

风把我声音撕得七零八落,什么也没回应。

我往水箱后绕了一圈,突然在墙角看到一张发旧的照片,压在石头下。

是张黑白照,上面是一个女孩,大概二十多岁,头发披肩,穿着棉布衬衣,站在某个阳台上,背后有个熟悉的铁窗。

我拿近一看,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

照片背后,铅笔写着:

“302。2017年6月。”

我冲下楼,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我之前找到的旧报纸。

失踪案时间:2017年6月18日

我坐在客厅地板上,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五年前,一个女孩站在阳台,被一个男人压迫、控制、消失在我们称之为“正常”的生活之外。

她曾试图逃离、求助、挣扎,而我们每一个人——邻居、社区、警方,都没有真正伸出过手。

我们只听到了“哭声”,看到了“门没开”,便默认了一切。

可她的脚步,直到今天还在楼顶响起。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在楼顶,天是灰色的,一个女孩坐在平台边缘,穿着白色衬衣,一只脚悬空,回头朝我笑了一下:

“你说我是不是还算‘活着’?”

我没说话,只听见她又笑了笑,说:

“你听得见的,不是声音,是我被遗忘的过程。”

我被吓醒,心跳快得不正常。

窗外还是凌晨四点的城市,302的窗帘一动不动,但我总觉得那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

一如她曾看着所有漠不关心的邻居。

凌晨一点五十七分。

我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脑屏幕,耳机里放着轻音乐,尽量不去想302室的事。

可身体比我更诚实。我桌面上搜索栏里,依旧开着几个关键词:

“真实失踪案 处理结果未公开”

“房东租空房制造入住假象违法吗”

“楼顶偷窥可否构成侵权”

一切都指向一个模糊却真实的方向:有人在故意制造302“有人居住”的假象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敲门声,轻,却突兀。

“咚……咚……咚……”

我浑身一激灵,顿时汗毛倒竖。

我缓缓摘下耳机,站起身,屋里静得能听见墙壁里的电流声。

我悄悄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出去——没人。

走廊空无一人。

我等了三十秒,又贴着猫眼看了一遍,依旧没人。

正准备转身回去,“咚——”的一声,比刚才重多了,从门口又敲了一下。

这次我确定不是我幻觉。

我猛地打开门。

走廊依旧空荡荡。

可地上,放着一只快递盒,跟上次一样的包装方式,但没有快递单,也没有封口胶,盒子就这么敞着。

我蹲下去看了眼——里面是一把梳子,一根沾了发丝的黑发皮筋,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生,侧脸看不清,但身后背景赫然是302的门。

背面有字:

“你听见的,是她被困在这的声音。”

我头皮发紧,猛地关门反锁,三道门锁都锁了,拉上安全链,坐在门边发愣。

这是谁干的?到底谁想让我“听见”这些东西?

我开始思考。

如果302没人,那是谁寄的快递?谁来敲门?

如果是“故意制造幻觉”,那得有谁能定时进入302布置这些,把快递放下,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鬼,是人——是这个楼的原房东,王叔。

他掌握钥匙,熟悉这栋楼,儿子又是302的前住户,一切都合得上。

我当机立断,立马翻出王叔的电话,是物业公示牌上的那串号码。

我拨过去,居然是关机。

我更慌了。

我决定第二天一早去物业办公室找他。

但当晚,还有更怪的事发生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迷迷糊糊听见门口有“咔哒”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在门缝里塞了进来。

我猛地坐起身,冲到门口,一脚踢开门,走廊空无一人。

地上,是一张撕下来的日历纸,写着:

“2017年6月17日,星期六。”

我愣住了。

这不就是王娟失踪的那一天吗?

是谁,把这张日历塞进我门下?

我强压住心慌,把它捡起来收好。

整晚我没睡,心跳如鼓。天亮时,我看着窗外从灰到亮,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

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

不是鬼,是人。是那个敲我门的人,是那个能随意进出302的人。

我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问个清楚。

早上八点,我冲到物业办公室。

王叔坐在电脑前,正在喝豆浆,看见我一脸惊讶:“哟,小李,这么早?”

我开门见山:“我想问一下302的门钥匙……你还有吗?”

他一愣,咽了一口豆浆:“啊?你问这个干嘛?”

我盯着他说:“因为我怀疑,有人假装302住着人,甚至可能故意制造某种声音,让我们以为她没死。可那房子根本没人登记入住,只有你有钥匙。”

他脸色微变:“你……你听谁说的这些?”

我不退:“我亲眼看到快递,我录到声音,还有人敲我门,把失踪当天的日历纸塞进来。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当年那女孩的事?”

他整个人顿住了。

良久,他低下头,放下豆浆:“你想知道真相?”

我点头。

他叹了口气:“那你晚上来我家,我跟你说,但你得答应我,别录音,也别报警。不是我杀人,但……这事儿,太脏了。”

我一时无语,喉咙发紧。

他补了一句:“说白了……你听见的那些东西,不是她的声音,是他……不肯放手的影子。”

我问:“他是谁?”

他抬头盯着我,慢慢地说:

“我儿子,王海文。”

王叔那天晚上如约把我叫到他家,屋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烟草和酒味。他慢慢地坐下来,开始讲述那个被楼里所有人闭口不谈的秘密。

“你知道吗,我儿子王海文,从小脾气就不好,混迹装修行业几年,人际关系复杂。小娟那女孩,确实是他老婆,但他们的婚姻根本不幸福。”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

“你听见的那些哭声、脚步声、敲门声……其实,是我儿子故意制造出来的。他不想让外人打扰那个空置的302室,怕别人发现他当年做过的事。”

我问:“当年做了什么?”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天晚上,他和小娟发生了激烈争执。说实话,发生了意外,他失手把小娟弄伤了。惊慌之下,他把她藏在了302里,封锁消息,假装她‘失踪’。其实,小娟被关在那里,情况非常糟糕。”

“你说她还活着?”我震惊。

“那时她还活着,但之后情况恶化……我儿子吓坏了,选择逃避,自己消失了。”

王叔的眼里闪过一丝悔恨,“我知道这件事,但当年碍于面子和压力,没有报警。后来我儿子卷款潜逃,房子被冻结,所有证据都被清理。”

“那那些声音……”我忍不住问。

“是我,每晚上楼顶和302转悠。用简单的装置制造声音,放录音,故意吓唬自己和邻居。”他说,“这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折磨。”

我沉默了许久。过去的罪恶与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在这栋楼的每个人心头。那个失踪的女孩,那个逃避的男人,还有无数被隐瞒的秘密。

我起身,走出他家,天空已泛白。回到302门口,门还是紧闭着,但那股莫名的压抑感消散了许多。

其实,恐怖的不是声音,不是门后的阴影,而是人心深处那些无法面对的罪与悔。

我在心里默默许诺: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更多人,让真相不再被掩埋,也希望,小娟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真正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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