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都觉得我妈的胆子很大,我奶奶去世的那一年,停在堂屋里七天左右,风把蜡烛吹灭了,我们守夜的都不敢去点亮蜡烛,只有我妈面无惧色,推开门把一支支蜡烛点亮。那时,我心里十分佩服我妈,仿佛我妈就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
我刚好与我妈相反,是个十足的胆小鬼,看了鬼片不敢去上厕所,一直憋着经常尿床;我妈叫我去卖鸡蛋我也不敢,怕被同学撞见;晚上停水叫我去提水,提水的路上要过一所坟我打死也不去;有陌生人到我家来吃饭我就躲在屋里看书,最受不了我妈叫我给同龄人劝饭。我妈经常骂我是“门槛猴”、“夹尾狗”,我总说你厉害你来。
有一天晚上我发高烧,浑身发烫,我妈用酒精给我擦拭身体,吃退烧药,高烧仍然退不下来。我爸不在家,深更半夜的,我妈背起我走了四里多路去我们街上的诊所打针。乡村的马路上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偶尔会传来一声狗吠,随后又静寂下去。远处若隐若现的光亮,不是住户家还未睡去,而是正月十五各家给逝去的亲人送灯残留下来的灯火。我无力地趴在母亲的背上,母亲不停地和我说着话,夜让人感到害怕,却温暖着我的心。
在县城上高中的那几年,每次去读书都要起很早去赶车,让我妈别送我,但每次她都会起得特别早,做好饭才叫我起床,再把我送到街边的路上去拦车,直到看不见我了她才会离开。每次当车渐渐走远了的时候,我都会回头看看母亲,那个我最熟悉怀念的人,要一次次经历别离,目送我远去,要一次次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面对昨天还热闹的家里,今天突然就只剩下自己和几只聒噪的母鸡,还有一头嗷嗷待捕的小乳猪。
大一那年我生病请假回家,母亲为了给我熬汤补身体,把她心爱的几只母鸡杀了。从来没有杀过鸡的母亲,鼓起勇气,从第一次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到后面的顺手拈来,我都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我已经习惯了我妈的强势和独立,从未想过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就像当年我和我妈一起回家,在村口突然窜出一条大黄狗,一边狂叫着,一边冲我们跑过来。我妈用手挡着我,左脚一个高抬腿,一脚把那条黄狗踢出一米开外;还有我小学被同班同学欺负,我妈领起我在他家门口咒骂了一上午,从此没人敢再欺负我。我妈是我的靠山,是我坚强的后盾,考试考差了,失恋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买票回家,奔向我妈的怀抱,听她说话,吃她做的家常菜,陪她去地里摘瓜果豆类,在我妈的话语中所有的伤口都会自动愈合,仿佛不曾被伤害过。
自从我工作后,我发现我妈的胆子变小了。她开始不停地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接了还好,不接她就会一直打,有次我把手机落在单位了,第二天一看二十几个未接来电,我赶紧回电话我问妈有什么事,我妈说昨天本来是想问我啥时候回家的,结果一打没人接听,担心我出了啥事,就一直不停地打。我感到又可笑又可气,我明明上个星期才回的家。
有次我回家没提前给我妈打个招呼,钻进屋里就到处找吃的,我妈刚喂猪回来,听到房间里有声响,不敢往里走,急忙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感觉有人闯了进来,问我怎么办。我说是我,我妈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嗔怪道:“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吓死我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发现我妈是个“胆小鬼”,做事老畏手畏脚的。前几天她去银行还笔贷款,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详细询问要怎么还,怎么给银行的工作人员说,她说她什么都不懂,怕弄错。我明显能感觉得到她内心的焦虑和害怕,她说要不你请假回来陪我一起去还吧。我责怪了她几句,单位又不是想请假就能请的,再说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了。她没有说话,后来还是去了,回来还跟我炫耀有个胖胖的农村大妈密码都不会输,还把密码告诉她请她输,名字也是她帮忙签的。
我对这事本来也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年纪和我妈相仿,穿着简陋的一位阿姨走进银行去给她正在读大学的儿子汇款,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工作人员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点儿心酸。我能想象得出我妈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情,什么都不懂,害怕别人嘲笑她,紧张地而又胆怯地跟工作人员说话时的情景,那一刻,我内心五味杂陈,很想哭。
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我妈所有的坚强是因为没有人能成为她的依靠,她只能靠自己,硬着头皮去克服内心的恐惧和惊慌。她所有勇敢的外表下面埋藏了很多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她是儿女一生的港湾,所以她很少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能力和有限的知识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很多的东西她学不会,也不敢去尝试。我带她去逛超市的时候,明明有电梯,她说她不敢坐电梯,我说我搀着你,她还是不敢坐。我笑话她土,后来才从我姐那知道她有年背煤背得太重,加上滑了一跤,脚崴伤了,没有钱医,吃了两颗止痛药,就一直硬生生地拖到现在,所以她害怕坐电梯会崴到脚。我想起她那些年送我走的时候,转身的那刻偷偷抹了泪,年复一年。
我发现母亲才是“胆小鬼”,当她不再年轻,慢慢老去,她会开始依赖你。母亲这一生为儿女奔波劳碌,疲于奔命,而如今我终将会长成茂盛的大树,为我年老的父母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