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江东儿郎皆才俊,自江东建功立业……”一声带着闽南口音的童声,唱着东南特有的童谣,嘴里咕嘟着声长音短。小孩子们一边唱着童谣,一边嬉笑着走街串巷。一日的好阳光照尽在江东城中,暖融融的。彼时正值春日。
草长莺飞二月天,万物萌发,生机盎然。
那群孩子们笑累了,便在街道上放起了纸鸢。纸鸢飞得很高,像碰到了云。正不巧,一阵风卷过,恰好把放飞的线打断了,纸鸢登时失了神气,急匆匆地掉进高墙围住的一户人家院子中了。
孩子们也失了神气,不知如何向院中主人道歉。胆大的几个孩子也没多说,便抱成团向院门中张望。一眼望去,院中空荡荡的。除了一些朴实的花草,最显眼的便是几个人形木桩立在院中。那只纸鸢正好落在一个木桩头上。见院中无人,孩子们连忙怂恿起领头的孩子进院去捡纸鸢。领头的孩子也鼓足了劲,但刚一踏入院门,一阵声音便从院子深处传来。
“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了,落剑要迅疾果断,切不可优柔寡断!”一阵低沉的男音道。
听到这,孩子们便一齐躲在院门后,静悄悄地看着院中,听着院中声响。
一句隐隐约约的童声又从院中传出:“可是父亲大人,落剑落得如此残酷无情,不给对手任何机会,这样真的合乎道义吗?”
“道义?你懂什么叫道义?道义就是为国做事,为君做事,扬我江东之威,灭夷邦外城!这就是道义!”那个中年男人终于现身院中,一副朝廷命官的模样,神情严肃,昂首挺胸。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孩。男孩神情低郁,有些委屈地伤心。有许多磨破痕迹的练功服上,别着一把卷刃的剑。
男人向男孩指向院中的木桩,面无表情地说:“罚你今日太阳落山前,击木桩五千次!”说罢,便转身回屋了。
院门外偷听的孩子们听到这,不禁背后发凉。
“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最近才搬到江东城来的,好像…好像是姓吕!”
“对对对,我听说这家主人还是在朝中做大官的。”
“那有谁知道他是谁?”
“那个练剑的好像是叫,吕蒙!”
“吕蒙……”
院中的男孩不知疲惫地重复着击打木桩的动作,那只落在木桩上的纸鸢也在无意间被打得粉碎。
他没有怨言,眼神反而随着击打次数的增加而愈发坚定起来。
他越来越坚定了,那句从小便被家族嘱以的厚望也是。
“我要成为江东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没有之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逐渐长成了少年。少年的练功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全都是练功太过刻苦而破。吕蒙的剑术在江东慢慢地小有名气了起来。吕蒙的父亲已辞官在江东定居,但吕大人的称呼仍被朋友邻居们保留了下来。父子二人在江东城落稳了脚,生活安宁。
突然一日,一个英容伟岸的男人骑着马登门拜访。吕大人称他为孙将军。二人寒暄几句后,便关上门到里屋言事,似乎很神秘
吕蒙被独自留在院中练剑,持的木剑。全是因为父亲担心吕蒙平日用利剑时会伤人,便给了他一把桃木剑,倒是确实结实耐用,还是不变的木桩,重复的击打声传出院中,惊动了黄昏归巢的鸟儿。
父亲和孙将军终于从里屋出来。
刚出来,父亲口中还小声嘟囔着:“玉玺之事,切不可急。”
孙将军点了点头,道:“吕大人所言极是,确实要多多考虑才行。”
吕蒙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跑上前去问道:“玉玺?叔叔你是要当皇帝吗?我可以跟着叔叔带兵打仗的,我的武功相当厉害。”
两个大人先是一愣。父亲略带生气地说:“你不要太过多问这种问题,先安安心心练你的剑。”
吕蒙见状,不敢多说了。
孙将军道:“吕大人切不可如此严肃。”
说罢,孙将军转头对受委屈的吕蒙说:“我也有两个儿子,他们像你一样机灵。不过啊,你比他们都要更勇敢。毕竟年纪尚小就想跟着我打仗的,你还是第一个。”
“刚刚你说你武功相当厉害?”孙将军接着问。
“那是当然。”
“我们来比一比?”“放马过来。”
……
两个回合后,孙将军毫不费力地将木剑架在了吕蒙的脖子上。
孙将军略带玩笑地问:“小子你怕了吗?”
吕蒙却只是眼都不眨一下,道:“不怕,输得心甘情愿,但是我下次一定能赢。”
孙将军边放下剑边哈哈大笑起来,对一旁的吕大人说:“这小子真不错,毒崩星坠而面不改色。很像我前些日子在十八路诸侯中见到过的一位英雄啊!”
吕蒙一听到英雄二字,便兴奋地问:“英雄?像我一样的英雄?他叫什么名字?”
孙将军思索了片刻,道:“那英雄叫关羽,可在温酒间斩敌方将领。”
吕蒙思考着,“他果然像我一样厉害!”
片刻,吕蒙突然对父亲和孙将军喊道:“我要成为像关羽那样的英雄!”
父亲和孙将军都欣欣然地笑了。即使,关羽只是个无名小卒。
傍晚,孙将军归去。
那时的吕蒙问父亲孙将军是什么人。父亲说:“他就是孙坚。十八路诸侯之一,江东霸主。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孙策,一个叫孙权。”
吕蒙嘴中咕嘟着:“孙坚,孙策,孙权…”
……
吕蒙已经长成大人了。在江东城中,吕蒙成长得仪表堂堂,年轻英武。确实很像孙将军。
但在几年前,孙将军就被人用计杀害了。他的大儿子孙策,将孙将军的遗志继承了下来。天下人都称孙策为江东小霸王。然而,孙策不久便英年早逝。
此时的吕大人也不再雄岸,而是变得年老了。吕大人年老后最大的兴致便是养些花。吕蒙也跟着帮忙照料这些花儿。
今天却不同了。
吕蒙一早起身便向江东城深处赶去,参加由吴王亲自把关的军吏选拔。当下的吴王是谁?是孙坚的小儿子——孙权。孙权年轻有能、知人善任。江东的许多英才都受他提拔。吕蒙自然也是期盼着,能在这样一位贤德之君的帮扶下一展雄心壮志。
吕蒙的剑术几乎练得无人能敌了。但是,吕蒙却不怎喜欢读书,尤其是经史诸子,吕蒙总是敬而远之。但他还是充满着希望。
“我一定能成为江东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
不巧的是,临近选拔时间,吴王孙权却失时了。身为江东都督的鲁肃临时顶了上来,成为考官。很显然,面对着满堂的江郎才俊,鲁肃有些不知所措。
“我刚刚还在家中研究策论呢!怎么就被抓到这儿来了?”
也没时间准备考题了,也不管谁的武功高低、文采多少了。鲁肃索性将自己研究了几年都没研究明白的一道策论当作了考题。这是上一任都督——周瑜,临终前留下的策论,据说凝聚了其毕生所学。
满堂江郎才俊在看到试题后无不心头一震的。此策论不仅思想谋略深刻难懂,而且文字更是阴晦难思。于是乎,从未将读书放在心上的吕蒙着急了。他连策论内容都看不懂!
看着吕蒙慌张的样子,曾闻吕蒙大名的鲁肃不禁在心中叹道:“真是吴下阿蒙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断有考生交论离堂。以至到最后,整个考堂只剩下鲁肃与吕蒙二人。
“你还不交论吗?”
“不行!就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领会,我也要答完这篇策论。”
鲁肃只是笑了笑,翻了翻先前交上来的卷。翻看完后,鲁肃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无一人得其旨矣!”
西山落阳,吕蒙仍在努力奋斗。
而鲁肃只是在一句轻描淡写的“该回家了。”之后,便把吕蒙赶出了考场,兀自回家了。
吕蒙自然是不甘心,便在堂外舞起了剑。
明月当空,月下舞剑。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一个黑影看见。他对身旁的侍从说:“先给他一个小军吏做做吧。”
说这话的正是当今吴王——孙权。
……
正值壮年的吕蒙,是军中总督。
一日,吴王孙权朝上有召,疑有事相问。
空旷的朝堂上只有孙蒙二人。孙权突然负着手威严地问道:“子明近来可有读书?”
吕蒙直言不讳地道:“不敢隐报大王。近来未曾开卷。”
孙权的神情愈加严肃,说:“为何?”
吕蒙连忙用军中事务繁多而推脱。
一声冷笑从孙权口中传出,“你的杂事难道能比我的多吗?我依然经常读书,并从中受益很多。
忽而,孙权又用亲和的语气说:“只是让你晓见往事罢了。”
吕蒙作揖即回。
回府路上,吕蒙想了许多。但他最后还是决定我行我素。“将军读什么书?”
第二日,有几个儿时的玩伴到吕府登门拜访。
吕蒙父亲兀自在园中待花。吕蒙和这些朋友们在屋中畅饮。
吕蒙有时忽然举起酒杯,追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时光。说到这时,大家又会一齐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
人们回忆起了那个放风筝的春天——所有人除了吕蒙都围在墙外偷听。吕蒙也不由得回忆起,那个被自己如今称为孙将军的男人。
孙将军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吕蒙的心里。当然,还有另一个男人。
吕蒙又大饮一杯,似在为孙将军的死魂相敬。
“你还想着成为关羽吗?”一个朋友见状打趣儿道。
“想,当然想,怎么不想?”吕蒙端起酒杯顿了顿。
另一个朋友插嘴说:“关羽如今可是蜀国荆州太守,位高权重,手上全是兵。”
对啊,相较于自己手上无半个兵卒的总督职务,关羽手上可是有货真价实的兵。为什么自己迟迟不被认可,不给兵权呢?
吕蒙越想越气,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有些醉了。难免有人胡言乱语起来。
“要我说啊!吴王就该快快把兵权交给吕总督。他才是江东当世英才!”一个喝得烂醉的朋友道。
吕蒙的神志也有些不清了,嘴里咕哝着:“对啊,我为什么拿不到兵权?”
就在这时,一个脸喝得涨红的胖子一下坐在桌上,不屑地说:“得了吧!吴王怎么可能把兵权给一个连兵书都没读过的人的手上?”说罢,胖子举起酒杯欲复饮一口。“关羽可是精通《春秋》的!”
吕蒙忽然一巴掌拍在胖子脸上,连其手上的酒杯都被扇飞。
在场的所有人都完全呆住了。
几个还算理智的朋友忙替已经昏死的胖子打圆场。吕蒙立在众人中间,低沉的脸上夹着极点的愤怒,像一头狮子。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房门被推开了。原来是院中的吕大人听到了声响,打开房门,连忙把那群朋友遣散了。
吕大人没有对吕蒙多说一句话。只是,第二天鸡还没鸣,吕蒙就坐在案前读书了。
多日后,当任职于寻阳的吕蒙与昔日的考官鲁肃相遇时。鲁肃见吕蒙才略大有长进,不禁大惊曰:“非复昊下阿蒙!”
……
又过了几年,当身为军中主帅的吕蒙伫立在雾锁寒深的江边,月夜下的江上泛出波光。江的一边是吕蒙,另一边则是关羽镇守的荆州。
一番十分复杂的情感涌上吕蒙的心头,比江边枯柳更萧条,比边滩淤泥更沉重。
“今天终于到了。”吕蒙叹道。说罢,吕蒙披上事先准备好的白衣,命令熄灭军中光火。
此时的吕蒙身后,是三千多名同他一样身着白衣的江东精兵。
吕蒙抬起头,露出独狼一般的凶狠眼神。
一切国恨家仇,他都要在此夜了结。
一切的嘲弄嬉笑,他都要在此夜了结。
一切的儿时英雄,他都要在此夜了结。
他才是唯一的英雄。
“渡江!”
吕蒙将手一指,一声令下,三千江郎齐渡江。白袍混江雾,潮水盖人声。
江边的水潮涨潮落,领着将士们的吕蒙缓缓在江中行渡。他又想起,自己为国捐躯的父亲。
当时蜀吴交战,战事紧急。尚在园中侍花的吕大人一听到征兵的消息就披上了多年前征战好友的铠甲——孙将军的遗物,义无反顾奔向战场。
吴地多才俊,尚思戍国业。
吕大人用自己离行的身影向吕蒙教授了最后一课,正如其曾说的一样:
“道义就是为国做事,为君做事,扬我江东之威,灭其夷邦外城。”
“这就是道义!”吕大人临行前对儿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如此。
散落的思绪又随着江上寒风拂来而重新汇聚。
三千白衣渡江,已成。
一切都在突然间,吕蒙领着三千白衣夜袭由关羽镇守的荆州城。所到之处,红光满天,叫杀不绝。蜀军全然乱了阵脚,九万蜀军士兵被三千白衣打得抱头鼠窜,落花流水。吕蒙携着精兵直击荆州府,不承想:关羽仓皇出逃,败走麦城。
见状如此,吕蒙心中先是一大股成就感,继而的,竟是一大股空虚与悲哀。
“追击麦城!”
浩浩荡荡的军队把仅几百人把守的麦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城像围了一圈白色的海浪,在白色海浪之中,城楼之上,立着一个英姿雄发的身影。
他同样身着绿袍,手持大刀。他却不是关羽。他是关羽长子——关平。
吕蒙出了神,仿佛亲身见到了那个斩华雄的英雄。
关平站在城楼上,微微抬起丹凤眼,低声向城下问道:“吕蒙,你可敢上城楼与我一战?”
关字旗飘扬在城楼上。吕蒙没有犹豫。他独身一人,持孙将军的战剑,上城决斗!
东吴将士们在城外万分紧张盯着,蜀国将士们在城内目不转睛地盯着。
兵刃相击之声入耳不绝,飞石落砖之物下落不停。飞鸟飞过,神情成灰,竟被吓落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吕蒙身着的白衣已被血色染成了朱衣。关平已负伤,血流不止。又一番惊城动天的打斗后,两人间隔出十几步的距离。吕蒙露出暴虐而沉着的神情。
“这一剑,即我曾无数次击打的五千木桩!”
忽乎,吕蒙飞身冲出,一剑向前刺击。
绿袍倒下,关平人头落地。
吕蒙高傲地举起关平人头,向城内外将士展示。蜀军见状,溃败不堪。吕蒙又一剑砍倒城楼上的关字旗,一剑指向麦城城府的方向,号令道:
“白衣入城,活捉关羽!”
顿时,麦城沉入一片大海。吴军乘胜追击,胜利的凯歌传遍整座城中。
吕蒙独自骑着高大的骏马,昂首行道于麦城。他看着吴军们烧杀抢夺仍熟视无睹;他看着叫哭哀痛的平民百姓熟视无睹;他看着马蹄下一个痛苦的女孩只是踏过去,仍熟视无睹。
他径直向城府。
吕蒙孤身走入城府深院。幽院中种植的花草,全是父亲生前爱侍弄的。院子正中间是关羽苍老的脊背背对着吕蒙。
一阵苍凉而雄奇的声音从关羽口中传出:“你终究是来了,江东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
吕蒙没有任何优柔寡断,不给对手任何机会——正如父亲所教的那样。
一颗人头落地。“我要成为江东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没有之一。”
……
那个春日。吕蒙在家院中,用孙将军的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吕蒙终于好像看到了那只落在木桩上的纸鸢。
门外的街边,孩子们唱着那首东南特有的童谣:
“江东儿郎皆才俊,自江东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