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泥水混杂着血水印入深深的指痕之间，一道、两道、三道……
被挖开的泥土一时松软又一时被雨水拍入坑里，一颗凌乱的心也随之被一块块掏空又附上重量。
灵甦终于停了手，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坟是空的。秋天的雨水携着浸骨的寒凉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一寸。使他不禁浑身颤抖。
这一刻与数年前那个被血洗的雨夜重叠。唯独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一刻的他。他心中有的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孤独和迷茫。
“这世间女子多的是，你何苦执着一个婢女？”
“真没想到，师兄竟然在后院藏了一个废物！载天都的未来，难道真要押在一个哑巴身上？”
“我要在你的眼中看到复仇的火焰，我要你与我一起复仇，与这天下为敌！”
“到时候，你想要的她能够复活也说不定。只要你能唤醒这颗心。”
……
“公子，我看到那个人了。我总觉得他很熟悉，他的嘴角与你很像。如果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可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而且，他身上那种熟悉感让我下不了手。我甚至感觉他就是你……”
“他好像不比你好到哪去。你被锁在这深院，他也只能在外漂泊。我是因为你才会心疼他的，你不要多想，就跟你对我只有感激一样。”
“公子，即使你对我只有感激，我也不会离开你。梦舞不奢求你的爱，只想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是我把他引到镇魂殿的，我想让他死，但我下不了手。公子，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对了，烟罗是我徒弟，但也是我妹妹，我从没告诉过她。如果……如果我没回来，她会来照顾你。”
……
灵甦无力地躺靠在坟前，他脑中一遍遍闪现她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她的每一个动作，只是为了赶走芜幽的身影。他告诫自己他不会忘了她。
弑影将那具尸体夺走，是为了让他眼中有仇恨。
他告诉他，他师父是被那些披着外衣的正派陷害失踪的。他跟他说，那个妖女是名门正派的一步棋，为了打压载天都的实力。他还说，他们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更好。
他们会一起揭开那些人的伪善，什么九州共主，什么名派正宗，那些人都得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他为了她留给自己的自由接受了那股力量，从此，他便坠入地狱与邪灵相伴。
可是，到底是不是那颗心唤醒了芜幽？
芜幽如一道光击碎了他满身的晦暗，又让他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
她是谁呢？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样迫切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有幻觉，甚至有不可抗拒地爱她的冲动。在追逐仇恨的路上，他竟然爱上了仇恨。
不，他们没仇。她一定不是那个人，不会是，绝对不是。
那股力量砸入体内之后，他献出了自己的灵魂，他偶尔会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的样子。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是梦舞口中的他吗？
他努力平静，压制依附于自己体内的邪灵。多少年来，他都不再有情绪的波澜起伏。自从遇到芜幽之后，他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心中生出从没有过的恐惧。
此时此刻，爱与仇交织在泥泞的坟墓里，灵甦又开始起身填平自己挖的空洞。一切恢复如常，雨也停了。他缓缓起身，似是换了一副面孔。
既然一切都不简单，那就自己掌握才好。他心想着，一松手，将手中的泥土撒入坟墓，冷冷笑了一声。
烟罗惊讶地看着满身是泥的灵甦，又看到了梦舞的坟墓被刨剜过，心下惊骇。但她却不敢说话，她从没见过灵甦这么狼狈。
“你准备一身女子的衣服，秋祭时，带你出去玩玩。”
烟罗一愣，“玩玩？”
灵甦转身，对她点了点头，“对，散散心吧。”
烟罗对他的话吃惊不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灵甦看出她的心思，一边走过她的身边一边道，“没有别的意思，出去玩玩而已。现在宗布教毕竟人人喊杀，所以，换身装束。”
说到这里，灵甦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不过，我要出去一趟，到时候回来找你。”
烟罗转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一丝温度。
……
夜晚的细风小心翼翼将两条细带拧在一起，急速前行增加了风的力度和寒意。芜幽感觉浑身发冷，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自己屏住的一口气直灌头顶，使鼻子有些酸痛。
“冷了么？”尘潇御剑的速度随之降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揽上她的肩胛。
芜幽忽然浑身僵住，有些不太自在。但暖意还是涌遍全身，再迎接冷风却不觉得冷了。
尘潇又加快了御剑的速度，芜幽不得不再靠在他身上寻得一丝安全感。她没想到，尘潇平时看上去平和安静，御起剑来却像是另一个人。这速度，几乎让她喘不上气。甚至戴着面纱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上次非烟御剑速度也非常快，也没有现在的三分之一。而且，非烟是主动要求自己站在她身后的。
尘潇拉她上剑时就让她站在了前面。这是什么操作呢？竟然还问自己冷不冷？要不是风灌得她张不开嘴，她肯定要让他慢点的。
更可怕的是，见芜幽没有回答，尘潇竟然又提了速度。芜幽扶着斗笠转头贴在了他的胸口上，这倒让尘潇有些意外。一抬手把她斗笠摘了。
现在两人的速度可快赶上鵕鸟的飞行了，但鸟背上宽大飞得又高是感觉不到快的。现在两人共御一剑，芜幽这才知道，什么是恐惧和危险。几次感觉马上要撞在树上石上，可睁开眼睛又化险为夷。
“快看——”尘潇兴奋道。
芜幽哪敢回头，这一瞬间眼泪险些被逼出来。她一只手揽上尘潇的腰，死死抓着他的衣服。
尘潇的心脏狂跳一声，忽然觉得口干。御剑的速度慢慢降了。风比刚刚柔和了不少，芜幽这才出了一口气。
“到了。”尘潇说完，芜幽慌张在他怀里转身。只是风吹得她头眩晕，险些从剑上跌下去。落地的瞬间，尘潇一把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怎么样？好玩吗？”尘潇问道。
好玩吗？芜幽无奈，忽然觉得自己肠胃翻涌天旋地转。
“晕……”话没说完便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