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阳光里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醒得很早。这么冷的天里,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睡眠。

窗下的街道还没什么人声,透过窗帘的缝隙,穿过冰冷的玻璃,借着深秋清晨晦暗的光线我看到,对面公园的山坡上覆满了白色。昨夜下雪了?细细地看,才发现是霜,一场很大的霜,就像雪一样。

我家是街道这面一排二层建筑里的一栋,这排建筑从我一出生就矗立在这里,二十几年来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墙面老化,风沙剥落了墙皮,红砖褪去了鲜艳。许多玻璃和门破了,也没换新的。只有隔壁的隔壁那家,听说是儿子在城里发了财,前年用水泥砖重新砌了墙,换了崭新的门窗。那灰白色的建筑夹在这排绯红色火砖房子间显得格格不入。那家的儿子曾是我的朋友,年纪与我相当,年轻有为,让人不得不羡慕。他的父亲经常在街道上晃悠,穿着中山装,嘴里叼着烟斗,挺着腰杆昂着头,逢人都要笑嘻嘻地说上几句。不像我的父亲,曾经年轻力壮、人高马大的父亲,像是被一铁锤砸在了后腰上,再挺不起腰杆来。那双锐利的眼睛变得迟钝,再不能灼伤别人。他已很少再上街。

除了那新修的一栋,其余的房子,老旧荒芜得多了。许多枯草在破裂的砖缝、窗缝里艰难地生存。凌冽的秋风吹过,一簇簇瑟缩着的草叶、折断的草杆晃动不已,窸窸窣窣,颤颤巍巍,虚弱得像一团团将要熄灭火苗。冬天就要来了,枯败是注定的结局,四季的更替如命运一样无情。

街道那面是一个公园,说是公园,其实主要的建筑就是两个并列的水泥篮球场。球场在一座山坡脚下,没有画线,人们靠着感觉估摸三分线和边线,有的人远,有的人近,全看是否于己有利。球场旁几张木椅和一些掉了漆上了锈的锻炼器械呆立着,和山坡上那些落完了叶的枯树一样,一动不动。除了这些,还有一条水泥步道从球场延伸到山坡上,又从山坡的另一边绕回来。现在那条步道在大片的白霜里好像一条灰黑的冻蛇。坡顶有一个小小的凉亭,从这边只能看到凉亭那个漂亮的六角顶。这些便是这个小镇唯一的公园的所有构造。

我总是花上很多很多的时间,多到我已经忘记有多少个白天和黑夜,在这扇窗前,凝视这个公园。起初我还数着日头,后来厌倦了,也就懒得记了,反正无论记得多么清楚,命运也不会因我的虔诚施我半分垂怜。

我在这条窄窄的窗帘缝隙前,窥视着外界的一切。有人的时候我看人——顽皮的孩子你追我赶、上蹿下跳,为一个瓶盖或是一颗弹珠,或是多咬了同伴的零食……孩子们的笑声最是简单,最是自由自在,高高地飞翔在空中,久久不散。对于一个被囚禁的人,也最残酷。青年人们在球场肆意跳动、奔跑、呐喊、叫骂,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生命的朝气正磅礴而充沛,在年轻的肉体里奔突汹涌,世界因他们而生机勃勃。茶余饭后,中年妇女们或坐或站,磕着瓜子唠叨东家长西家短,声音虽然压着,但越过街道穿过玻璃后我仍能听得清晰。讲到关于我的部分,她们总是会先叹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些善良而饱经风霜的眼睛不时地向这扇幽闭的窗户投来怜悯的目光。那目光逼得我躲回去,不敢再碰动帘子,以免那怜悯找到我。我知道她们是好意,可是我害怕,害怕他人的同情,害怕他人的怜悯。每次我想要离开,但总又忍不住要听下去,听一下她们眼里我的悲惨模样。这会让我感到一种自我折磨的残酷快感。仿佛我的灵魂站在一边,看着人们肢解我的肉体,剥离我的皮毛。那些已感受到死亡的老人们,倚着器械晒着早晨的太阳,像发霉的棉被,让温暖的阳光驱散体内的腐朽气味……没人的时候我看风、看云、看树、看鸟、看花、看草……

我总是在凝望这个公园,无论刮风还是下雨,烈日骄阳还是大雾漫天。外面的一切越是真实,我却觉得越是虚幻。

这个公园记录着我的童年和青春。我从前总是和朋友们在那里打篮球,当本以为要进的球,在球框上弹了几下以诡异的弧线弹出篮筐时,我们气急败坏、懊恼不已;当有女孩子在球场边时,就算只是路过,其实她的目光根本就没在球场挥洒一毫,我们也会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蹦得比往日里高出二十公分,像猎豹一样迅捷、动作优美,防守时更是拼命得让对方叫苦不迭。每当打进一个高难度的球或是绝杀球时,脸上挂着冷酷的表情,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转身,那一刻我便是世界上最闪亮的星,连太阳都要退让三分。大晚上我们也不罢休,吵得街坊邻居不得安生。任凭母亲一次次的喊我催我,我都是嘴里答应着但就是不回去。直到邻居们忍无可忍,跑到家里大肆抱怨一通。父亲就带着刚受的冤枉气,几大步跑上楼来,站在这个窗口朝我吼骂。父亲的威严是我所不敢违拗的,只得乖乖地和朋友道别,依依不舍地离开球场。但我知道,我明天还可以再回来。但我不会想到,有一天我将永远不能再回来。

山坡上的步道和小亭,小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在那上面胡蹦乱窜、藏东找西,抓蛐蛐捕鸟、爬树撒尿无所不为,那些树的树干被我们的屁股磨得平滑光亮,那小亭的梁柱上说不定还残留着我往日的笔迹。我们故意偷偷地跟在那些年轻而胆小的情侣后面,等他们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弄出些声响,看到他们惊慌失错、四处张望的样子,我们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互相挤眉弄眼,发出一阵阵蛐蛐叫一样的笑声。我记得有一个傍晚,夕阳很红很大,就悬在公园的那边。那两个人,男生高高的瘦瘦的,女孩穿着碎花的裙子,只有男孩的肩膀那么高。他们绕着步道一直走,一直走,一圈又一圈。我和小伙伴们在后面等待着,想要看他们亲嘴。可两个人始终就这样肩并肩走着,连手也没敢牵。直到大大的夕阳滑进地球的另一边,这一边迎来黑暗的夜晚,他们还是这个样子,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时间好像游离在他们之外,他们似乎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永不会停。我和朋友们感到乏了,觉得他们真没意思,便作鸟兽散。那时的我还难以理解他们这样的行为,就像发了癔症。

后来,我才知道,让他们发癔症的东西,原来叫做爱情。我曾和一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发梢刚到脖项,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那样漂亮的姑娘绕着步道走上一圈又一圈,我们也不敢牵手,后面也跟着几个小屁孩。我19岁那年,一个夏天的晚上,小屁孩们都被自己的爸或妈叫回家去了,我终于借着黑暗牵住了她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握住一个女孩的手。她的手柔软得像没有骨头,皮肤细腻,有些凉,我能感受到我们牵着的手在微微发抖。夜空中繁星点点,风也是温柔的,我们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相伴走在月光铺就的道路上,像走在童话里。就像那句话一样——所有的情人都应在夏天热恋。

走得累了我们便在凉亭歇下,我靠着栏杆抱着她。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她说她想要成为一名老师,因为她觉得是她初中的班主任引领她走到了今天。她家在镇外的一个小村里,母亲丢下她走了,贫穷的父亲想让她辍学,班主任知道后三番五次地去她家给他父亲做工作,让他坚持送她上学。学校里,班主任帮她申请助学补助,在生活中也处处照顾她,不时还偷偷地给她买衣服。为了维护她的自尊,这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最初她以冷漠回应班主任的关心,她讨厌别人看到她的脆弱。可她班主任仍然态度不改,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给她鼓励。初三时为了让她有充足的复习时间,周末班主任让她不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吃饭就去他家吃。“也许这些只是一些小事,可在一个孤独无助、身处黑暗的小女孩那里,这却是唯一的光亮……”她一直平静的声音开始哽咽,温热的泪水滴到了我的手上。后来她的班主任因为生活的不顺离开了这个小镇,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是回老家了。但那份温暖永远留存在了她的心里,她说她想借着这温暖给那些陷入命运的泥淖却无力摆脱的孩子们带去一份希望,在他们心里种下更多的微光。说完后她挂着两行泪痕的脸庞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天真?”我借着月亮和星星凝视在我怀里的她,那双眼睛里好像另有一个星空,她笑得那样漂亮,哦!不,不是漂亮,是美丽!只有伤痛和爱才能浇灌出这样的美丽,“我爱你”我说。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夜虫在耳边轻轻吟唱,树木的碎影微微摇晃,夜,静谧得像一场梦。我说我要成为一名作家,是很会打篮球的作家,我说我要用一辈子来写一部关于我们的小说,读者只有我们自己,我们甚至说到了结婚。再没有比那晚更美好的夏夜了,我觉得我拥有着全世界,生命是一场庆典,永远不会有悲伤。

我长久地看着公园发呆,那些时光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可现在却遥远得像一场梦幻,难道那本就是一场梦幻?

一个青年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踏上了公园前的石梯,脚步沉重。他年纪看起来和我相仿,短而齐的头发,穿着一身齐整的黑色运动服,背上有一个白色的品牌标识作为点缀,脚下一双漂亮的白色篮球鞋。脚下的白色和背上的白遥相呼应。他身材高挑,肩上大大的斜挎包并不能让他的身子歪斜半分,整个的让人觉得潇洒、利落——上帝在他的身上很是用心。他走完了阶梯,走向球场旁破旧的木椅,木椅已经开始糟朽,再加上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片刻也不肯停息的双脚的踩踏,肮脏不已。他走到木椅旁,把大大的斜跨包放轻轻地放到一旁。然后他环顾四周,寒冷让人们(除了我)的梦变长了,整个空旷的公园就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向这面时我看到了他的整张脸,他神情严肃,心事重重,他没发现玻璃和窗帘后面的我。他坐到了木椅上,擦也不擦,我暗自替他可惜,可惜如此整洁的衣服被椅子玷污。他又朝四周看了,我躲进厚厚的窗帘里,与他相比,我只该活在阴暗里。

我回到缝隙前,看他耷拉着头,两只手揣在外套兜里,从侧面看去像一张黑色的被压抑着的弓。运动服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他下边的脸,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没有闭上,而是盯着枯燥的水泥地面,眨也不眨,我觉出痛苦来。他这样的人也会痛苦?人一旦沉溺于自己的痛苦里,就再不能看到之外的任何东西。寂静的早晨,空旷的公园里,他孤零零地坐在木椅上,与自己的痛苦作伴,山坡上的大片银装引不起他的丝毫兴趣,即使他可以那么轻易地走上山坡,去观察、去触摸那冰凉而美好的纯白,就像曾经的我。忽然他抽出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衣袖里,他好像哭了,或许没有,因为我没有听到哭声。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或是正在经历什么,又或者将经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痛苦是因为还有希望!我甚至羡慕他的痛苦。而绝望是一片灰白,灰白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包括痛苦。

从命运的那个时刻起,我一直活在阴暗里,起初我挣扎得厉害,我想用死亡来维护我最后的尊严,可我没能死,种种原因。我开始喜欢上了阴暗,我觉得我属于那里,而阴暗也用它宽大的怀抱荫蔽着我,再没人能发觉我的存在。我变得喜怒无常,几天前那个玻璃杯的碎片还躺在屋里无人敢收拾,那是母亲接满热水递给我,让我吃药的。我看见了母亲握着玻璃杯枯瘦、皲裂的手,看到了母亲头上丝丝银白,看到了母亲堆满细纹的脸,看到母亲故作坚强又透露着悲哀的神情……我把那个杯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吼叫着,推搡着,让她出去。我用手死劲地捶着我的头,扯着我的头发头,吼着:“我不活了,不活了……”母亲扑过来抱着我,“儿子,你不要这样,你要好好活……”我胡乱挥舞着的拳头挥到了母亲的脸上、胸口,母亲只管紧紧地抱着我。“儿子,妈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好好活……”

母亲轻轻地走出去,轻轻地打开又合上门,故意把楼梯踩得很响,让我知道她已经走了。可我知道,父亲就在门外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时刻准备着冲进来拯救他那被命运打击得没有勇气再活下去的儿子,即使命运给他的打击或许更加沉重。父亲往日的威严早已消失殆尽,他不再朝我吼了,语气里总是带着迁就,脸上写满了疲惫。母亲总是半夜里偷偷地哭,她哭得很小声,怕我听见,可我还是听见了——出事后我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们在几年内变老了很多。

我断掉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狠着心和她说了分手,没有告诉她理由。她听说了我的事后,仍然来过我的家里很多次,都被我拒之门外。她总是在门外回忆我们的往事,她尽量用欢快的语气说话,可说着说着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然后她又会很快的把哭泣压下去——她不想让我难过。她和我说了许多她的事情。她毕业后回到了镇上的中学,她的理想之路并不顺利,她觉得自己太傻太天真,现实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孩子难对付,尤其是那些发育较早的孩子,那些男孩子人高马大又不听她的话,经常在黑板上写些不堪入目的话故意气她。女孩子更是说不得,一说你就成了仇人,有个女孩子动不动就用小刀子划自己的手,和她吵架,她看着心疼,可又无计可施。领导对她能力的怀疑,家长们的抱怨,每日的开会、备课、改作业、处理各种纠纷、应对教学检查……她说她坚持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啜泣了,然后她又想起了要把哭泣强压下去。我在门后清晰地听到她喉咙因为强压哭泣而发出的抽搐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该再装下这么多悲伤的眼泪,可我给不了她任何安慰。命运本就如此残酷!如果那辆车早一秒钟或晚一秒钟,如果我早一秒钟或晚一秒钟,我又怎会在这里!可是,可是这就是现实!现实让那辆车和我在同一秒里走到了同样的地方,然后现实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向前展开去了。

最后一次,她来了,用力捶着门,哭着说还要嫁给我,问我娶不娶她。

“你还记得的你说的话吗,你说你要成为大作家,你要用一辈子写一部只关于我们的小说,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还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你会一直支持我实现我的梦想……这些……这些你都忘了吗?”她的质问,因为她的眼泪和哭泣,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力。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的口气竟如此冷漠,冷漠得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那是由另一个人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走……我就不走,我就要在这里!”她喊着。“在这里陪着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真的!”

我在门后,让她快走。“你太幼稚,太天真了!”我朝着门外喊。“真的……真的……真的太天真了……真的……”我说不下去,用牙齿狠狠地咬着拳头,泪水在我狰狞的脸上流动,汇合着涎水流满手臂和衣服。

“我不走……我就不走……我不……”她在外面哭了好久好久。

我不能,也不会出去拥抱她,那只会害她。天已经黑了,窗帘缝里的那一线光亮也再看不见,整个屋子陷入朦胧、混沌的黑暗。我靠着门板,听着她幽幽的哭声,我恨不得我立刻就死去。其实这世界不是不是谁少了谁,就真的无法活下去,或许我死了,对父母是一种解脱,也可以让她断了念想,好好地活下去。我真想永远地离开,不再回来。

哭声渐渐平息,已经凝滞的黑暗陷入死一般的平静,这样的黑暗似乎能把里面人的溺死。在我被那黑暗压得难以呼吸,心脏急剧地跳动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她虚弱而凄凉的声音。

“我走了……”

脚步声顺着楼梯,一梯、一梯……一梯地远去,我心如刀绞。楼下静悄悄的,我知道,我的父母也在下面垂头沉默,脸色凄黄。终于,终于,一切恢复了往日的死寂。我没有到窗户前看她离去的背影。我躲在门角里,感到胸口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无法挣脱,哭一下都好费力。我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摁在原地,动弹一下都不能。我长久地躲在阴暗里,绝望,绝望是一片灰白,灰白里没有任何东西,包括痛苦。

我看着他,他在那里(好像)哭着,早晨悄悄地流逝。太阳出来了,那片白霜在金黄的阳光里闪烁(然而它也在融化、消失,我告诉自己)。街上开始有人咳嗽、谈话,还有几个中学生窃窃私语着从楼下经过,言语间透露着对这场白霜的惊喜。阳光洒到了他乌黑的头发上、衣服上,照亮球场,唤醒沉睡在深秋的小镇。他把头抬起来了,这一次我确定他哭了,我看到他用衣袖抹去眼泪。擦干眼泪后,他往后躺,靠着椅背,伸直了双腿,朝天空仰着头,秋天的天空高远而深邃,是一片水茵茵的蓝。他闭上了眼睛,温暖的阳光在他的脸上跳跃。后来,他转头望向了山坡上的那片闪烁,我看不到他的脸,他看了很久。一个中年妇女抱着衣服走上了石梯,女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好奇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向了那边的双杠。当女人把第一件红色的毛衣挂到双杠上时,他站了起来,仔细地拍打裤子和衣服上的污痕,直到看不出来为止。之后他挎上塞得鼓鼓囊囊的包,动作果断,我看到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撇笑意又很快消失。他走了,走下了石梯,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这时那个女人晾好了第五件衣服,是一件小孩的连体棉服,很厚,穿起来肯定很暖和。

他已经想到走出痛苦的办法了吗?不知道,可他一定已经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走到阳光里去了,久到我都快忘记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了。

母亲后来给过我一张贺卡,那是她让母亲交给我的。那是一张纯白的卡片,边缘上印着淡绿色的茉莉花花纹,中间是两行黑色的字。上面一行:“亲爱的老师,您辛苦了。”“我不会放弃的!”这是第二行,以一个大大的感叹号结尾。字写得并不好,歪歪斜斜,有些太过紧凑。不过笔画清秀,配上这张卡片看起来让人感到很舒服。我不知道她是收到过很多张贺卡然后故意选择这张给我,还是说只收过这一张而无从选择。她让母亲告诉我,这贺卡对她很重要,要我一定亲手交还给她,她就在镇上的中学里。

我突然有了想出去的渴望,这渴望叫我害怕。我觉得我会在人们的目光中,像那白霜一样融化、消失。

我想,我会试着写一写。有一天,我会告诉她,她已在我的心里种下微光。至于贺卡,先放在我这里吧。也许有天,我会亲手交还给她,也可能永远不会。

我突然有了想出去的渴望,这渴望叫我害怕。但我还是想要出去,哪怕我会在人们的目光中,像那白霜一样消失、融化。

我坐在轮椅里,呼喊我的父母:“爸!妈!我要出去,去太阳下,去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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