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在俺老家是被叫作"辞灶"的。后来才知道这天还被称为"小年",过了小年是大年。
每逢这天,不等日头落山,娘就张罗着过辞灶的晚饭了。俺喜欢在旁边看着娘忙活,听娘讲灶王爷的传说。
娘用一口大面盆儿,先挖上两小葫芦瓢白面,再加上一小瓢黄豆面,赶眼色的俺早给娘舀来一盆儿凉水。娘左手拿水盆儿,右手和面,边和边添水,起初面还不成团,不一会儿已粘粘地成了一团儿。娘右手攥成拳,不停地在面团上摁着,叫做"拆面",不时还用手撩点清水在面上,这时面团的表面,渐渐地光滑起来,娘的手也渐渐地清了出来。
"民,拿个小柸儿(用高梁秆做的小盖垫)去,盖上省省面",娘吩咐道。
"嗯",俺一溜烟地跑去拿来了小柸儿。
省面的工夫,娘也不闲着。用一只搪瓷盆儿盛了些温水,泡上俺爱吃的东北山蘑菇。一边洗,一边摘,头合水是不能要的,得倒掉,再换一盆儿温水泡,直到泡发的蘑菇逐渐膨胀起来,水也变成了浅褐色。
"这二合水可不能泚(倒掉)了,等会儿坐坐清儿,跟三合水一起打卤子,味道才鲜!"娘边忙边说。
"民,去给我摘两棵菠菜,还有葱,再剥块白菜头"。
"中,还要什么,娘?"俺应着。
"再就是上外边南墙根系,那个大瓮里给俺割块肉,要不肥不瘦的。"
不一会,娘吩咐的活一样不落的准备停妥。
娘已经在擀面了。
只见娘用一根长长的、两头一样粗的擀面杖,使劲地将面挤向一边,再用左手将面转九十度,再挤,再转……反反复复十几下后,起初的厚厚的面团渐渐变簿。娘用面扙卷起圆饼,不断地推着、擀着,一会再伸开转个角度,撒些面咘,再推再擀,直到圆饼长及面杖、簿似果皮。
娘用面杖卷着圆饼,在面板上一正一反将面饼叠成一个宽约十公分的梯形,再用刀切成三四毫米宽的面条。只见娘右手拿刀左手按面,一刀接一刀,均匀而有节奏,仿佛刀是在面板上跳着《天鹅湖》芭蕾,那美妙的声音至今萦绕耳边、绵绵不绝!
娘在面板上撒些黄豆面,用手抓起长长的面条,在黄豆面上上下抖动着,让面条的刀切面粘上面咘以防粘连,再一捋一捋地摆放在撒好面咘的小柸儿上,盖上纱布以防风干。
"民,把炉子打开,坐上小锅",娘说。
"好嘞",我应着。
俺打开煤炉的风门,用铁筷子在炉膛中捅了一个眼儿,不一会儿彤红的火苗就欢快地舞蹈起来,烟囱里传来哄哄哄的声音……
"娘,好了,坐上锅了罕"。
"嗯,就来"。
娘一手端着葱姜料物的盘子,一手拿着酱油瓶,来到炉子旁。
"远点,别叫油烹着",娘说。
俺远远地看着,娘麻利地忙着,随着"嗞啦"一声,一股热气升腾而起,顿时屋子里满是肉的香味儿……
"民,给俺端来那碗蘑菇水"。
"喃,娘,给你"。
随着更大一团热气的升腾,蘑菇的香味扑鼻而来……
"民,把锅里添上四五舀子水,烧火吧"。
俺用棒子皮作引火草,点着火,又添了些柴禾,使劲拉了几下风箱,锅底的火旺了起来。
"娘,冒热气了,开锅了"。
"嗯,下面条来"。
娘打开锅盖,小小的厨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面熟了,先抄在大盆里。
娘还有重要营生。只见娘将一张年集上买的"灶马"帖在灶台旁,下面摆上糖瓜、水果,在中间的香炉里燃上了三柱香,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做揖磕头,口里还念念有词,听不太懂,好象是求"灶王老爷保佑全家老小平平安安"之类的话,也叫俺学着磕了仨头。
"民,放鞭去,过辞灶来"。
俺早就盼着干这事了……
这时,四邻八舍也陆续传来了阵阵鞭炮声,但俺的鞭炮最能响。
"灶王爷本姓张,一年一碗杂面汤,猛吃呵,吃的饱过的好!"娘唸叨着。
"娘,您擀的杂面汤真滑溜,蘑菇卤子也香,真好吃!"
"好吃,民?好吃就使劲吃!"娘又给俺加了一勺卤子,"吃完还有糖瓜呢"……
大概人的胃口,或者口味,就是这样在长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中慢慢形成的吧!几十年了,一进腊月门,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向往,盼着那一天快快到来,早早赶回家跟娘一起过辞灶,美美地享用娘亲手擀的杂面汤那香香味道!
如今,老屋犹存,娘已不在。而娘手擀杂面汤的味道,已成为一个可忆而不可觅的美梦黄粱,一缕魂牵梦绕的浓浓的乡愁!
灶王老爷本姓张,一年一碗杂面汤。
口味难改陈年事,留住乡愁好忆娘。
2018年02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