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这次约会将小青和春达之间的关系定义得十分模糊。那晚小青本来已经决定要跟着春达去北京了,但是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刻又让她无比厌恶。那一晚之后一想到要和春达同床共枕,又想到并不爱他就退缩了。她从此没再主动联系过春达。而春达曾在小青家的胡同路口守望数日不得见也就没有再来。那几天小青躲到临村的奶奶家去了,春达写来了几封信邮到了药厂,小青也没有任何回复。春达回了北京。
小青仍然去药厂上班。单位买了一辆大客,她每天早晨六点钟在路边等车,上了车再睡一会儿也就到了。日子开始进入了某种惯性。时光就这样在不知觉间流淌着,悄悄地改变着一切。
十二月份,东北的冬天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几场雪后,世界只留下了三五种颜色:黑色的马路、褐色的远山、红色的房墙、灰色的瓦片,除此之外就是白色的或者灰色的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青的神色中褪去了少年时的光彩,变成了药厂流水线上的一个普通的女工。她们一起等着相亲,等着结婚,一个又一个女工在二十二、三岁嫁做人妇,和流水线上的药盒一样,一个个被打包运走。这个冬天小青有些悲伤。
清晨六点钟,小青已经待在路边。她不时向着来车的方向张望,嘴里面咕噜着什么,两只脚轻轻地跺着,双手揣在裤兜里。她的肩头挂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的午饭。她依然戴着上学时的那顶鲜艳的红色针织帽,帽子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路面被车轮反复轧出两条黑亮亮的车辙,路边堆着半尺高的积雪,脏灰灰的。一切都毫无生气。
蓝色的大客车终于来了。小青上了车和司机张师傅打招呼,然后向后走。晓燕低声向她示意,用手指着后面努了努嘴:“小青,你同学在那儿!”她指向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左面赫然坐着的是春达。小青的心跳狂跳,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她还是红了脸,不得已坐到春达旁边。
“你怎么会在这儿?”小青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悦。
“我昨天住在李成林家,他家就在这附近,是他告诉我你们的班车站,我想找你!你怎么都不回信呢?”他轻声音地说完又故意将身体向小青这边靠了靠。小青知道就算这么小声前后排的同事还是能听到的,她便一声不吭地坐着,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坐姿,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她将身体向外挪了挪,故意摆出两人关系并不很亲近的样子。而春达却满脸是笑,一直微微向着她,扭着头看着她的侧脸,眼神里充满爱意,似乎是在众人面前有意透露出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
“你来干嘛呀?怎么不告诉一声呢?你是要跟着我去单位吗?这样我今天怎么上班啊?”小青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
春达却并不在意,他仍然笑呵呵的,低声解释,顺势又向小青这边靠一靠:“我给你写的信里面告诉你了,十二月十五是我爸的生日,我会回来,我是必须要来看你的呀。”他目光炯炯,散发出毫不掩饰的热烈。众目睽睽之下,他这种行为令小青恼火,这是想将两人并不成熟的关系昭告天下吗?
三个月不见春达整个人变化很大。前额的头发向后梳起,有种强行成熟的感觉。整个额头白亮白亮的,与五官有种不明显的色差。细长的眼睛却配着两条浓浓的眉毛,眉毛依然是令人生厌的杂乱。再加上充满情感的笑容和眼神——并不是小青喜欢的笑容和眼神,在小青心头激起嫌弃的波澜。她又将身体向外挪挪,两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客车行驶到了盘山路入口时,小青问他要不要下车,进了盘山路就意味着路上没有什么人家直到药厂。司机张师傅也在进入盘山前大声问道:“小青,你同学在哪儿下?咱厂子可不允许外人进入哦!那小伙子,你在哪儿下?”
还不等小青回答,春达马上回应到:“我在厂子下!”
一车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小青无地自容。
春达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尴尬,他又加了一句:“哦,我要去村里看一个同学!我在药厂门口下!谢谢师傅捎我!”
小青如释重负。她也冲着张师傅说:“谢谢您了!”
春达自从那天在山上亲了小青之后一直没有很明白小青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忽冷忽热,他坚持认为只要自己热烈地追求她就一定属于自己。他所认为的坚持就是紧紧黏住,于是他自作多情地来找小青。这一刻,他轻声地求着:“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大门外等你,我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
小青没有反应,他又说:“我在家只能待三天,你就和我待一会儿呗?”
小青心头的厌恶更加强烈了,她怎么这么讨厌他那突然亮出来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