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每一次重要的转折,皆是因为意外的发生。而意外,往往被当作命运的操弄.......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坐上了回乡的火车,像一个失败者,拿到了一张返程的车票。
由于小升初的成绩没有达到大城市的要求,我只能背上行囊,跟着外婆一起回到我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从那里出生——直到六岁那年被母亲接走。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快速划过,如同一场加速倒映的电影,那么的不真实。
我坐在位置上,凝望着窗外的一切,那不断闪过的山群,还有那时不时突然冒出的房屋与旷野。看着那些飞速逝去的景象,我感觉自己青春的某一部分也正快速的流逝着。
正恍惚时,一张陌生的人脸闯入我的视野。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对面座位上一位正在深睡的旅客。他那油黄的脸上粘滞着深深的疲惫,眉头微蹙着,似乎从未舒展过。那眉宇间清晰的印痕佐证了这一点。
那时候,我总以为大人的世界时美好的,成功的,只要长大就不会有失败,不会有痛苦。可是这张摆在我面前的脸——我发誓,除了女孩子,我从未如此认真的观察过一个男人的脸——这张油黄的脸,让我对心中那长久以来天真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
长大后的世界,真的那么美好吗?
不管如何,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可窥视的,在人生的旅途上,成功者有,失败者也有。
看着对面陌生大叔的脸,我原本因“落榜”而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我并非是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慰藉,只是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所击溃。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呢?.......良久,我开始舒展手脚,僵直的脊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密集而有节奏。
似乎是被我的动静惊醒,对面的大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随而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横裂着几条清晰的血丝,疲倦并未因为休息而得到消除,只是挤到了眼角,变成了朦胧的睡泪。
他呆滞的望着窗外,盯着那一根根闪过的电线杆许久,过一会儿才弯下腰,从座位底下拉出一个灰色的行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一个个小小的黄色柑橘。大叔也不说话,拿起一个开始剥,掰成两股吃掉,又剥下一个。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大叔忽然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善意的一笑,然后将手里一个未剥的柑橘递了过来,说道:
“来,吃一个。”
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摇着头说不用。
“拿着!可甜哩!”
坐在一旁的外婆见了,对着我一笑,说道:“叔叔给你就接着啰,要记得说谢谢。”
我羞怯怯的接过柑橘,小声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低着头开始剥皮。
柑橘皮有些凉,剥开后黄橙橙的小橘肉十分可爱,娇嫩的如同婴儿的小手,攥成一团。掰开两个塞进嘴里,甜甜的汁液,微微有些酸,但确实很好吃。后来大叔又给我一个,但是我却没再好意思接,只说吃够了,脸皮子还微微发烫哩。
大叔吃橘子时,一咂一咂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在品尝人间至上的美味。但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柑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橘子这种水果。薄薄的橘皮里,包裹着柔嫩的心,心里带着酸甜,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辛酸与甘甜,只有品尝过的人才会知道。
火车驶入长长的隧道,像是怪物的食道,幽闭中带着深邃的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车厢内安静下来,就连推送小车的售卖员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到处都是亢沉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我从沉闷的空气中醒来,脖子一阵酸痛,眼睛酸涩有些肿胀,喉咙也因干涩而无声的滚动。
这时,我开始怀念起刚才橘子的味道。
可是那桌面上只有一个干瘪瘪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堆散乱的橘子皮,像凋谢了的花瓣。
窗外夜色涌动,只有零星的灯火如梦幻般一闪而逝,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几乎所有人都在沉睡,孩子们也都趴在长辈们的胸膛上,安稳的做着天真的美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说是沉重似乎又言过其实了。只是空落落的。
为什么呢?
那时候我并不能明确的理解这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夜色太过寂寥的原因吧,我在辗转中度过了一夜,直到远处的天际泛起青白,山野在清晨朦胧的寒意中静谧喑暗。
车厢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朝霞与天空的云,流动在窗玻璃上,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
我静静地凝视着窗玻璃上的景色,相比于窗外那真实的景物,我似乎更痴迷于这种虚幻间的景象。我将其深深地映刻进脑海中,直到今时也不曾忘记。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背上行囊奔向远方。那时我乘坐的已是舒适的软卧。可是每当黄昏或者清晨来临之时,我都会坐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玻璃上的虚景出神。
车厢内的旅客已经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一个个奔向厕所,或者拿着一桶桶方便面准备早餐。喧闹的说话声和闷热的呼吸,将车厢涌满,站台上的小推车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零食小吃。
这是到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站,站台上站着一些等待上车的旅客,他们背着包裹拎着行囊,随着清晨的凉风涌入各个车厢。
随后,在各种声浪交错垒叠中,列车发出沉重的叹息,疲惫不堪的身躯又一次在轨道上疾驰起来。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旅程中,即使是钢铁铸造的列车,是否也会有不堪负重的一天呢?
对于今后的人生,我怅然彷徨着,却又期待着,那种复杂的心情,就和那一条条绵延交错的轨道一般。
列车的轨迹和终点早已确定,它可以麻木的奔驰在规划好的路线上。
相比于已知的目的地,我更好奇眼前那些静静躺在碎石上的轨道,它们究竟通向何方呢?而那里又是谁的故乡?有着怎样的风景?
我伸出手在窗玻璃上揩拭,冰冷的窗玻璃在微微颤抖,那瑟瑟的震鸣在我的脑海里放大回响。
是啊,此刻我只不过是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失败者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被命运选择。
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那张车票,我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煌煌升起的红日——
既然我不能在成功中恣意潇洒,那么就在失败中砥砺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