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这座城市流不完的眼泪。周默盯着桌上那支已经开始枯萎的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枯黄,就像他们之间那些已经发霉的承诺。
"最后一杯了。"程雨举起啤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瓶身里晃荡,映着她勉强扯出的笑容。
周默碰了碰她的瓶子,"叮"的一声在嘈杂的小酒馆里几乎听不见。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团火。
"明天几点的车?"他问,眼睛盯着桌上的一道划痕。
"早上九点。"程雨用手指描摹着啤酒瓶上的水珠,"不用来送我,我东西不多。"
这是今晚的第三个谎言。周默在心里数着。第一个是她说的"我没事",第二个是他说的"我会好好的"。他们像两个蹩脚的演员,在告别这场戏里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
"北京挺好的,真的。"程雨突然说,眼睛却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霓虹,"只是...不适合我。"
周默想起两年前那个同样下着小雨的夜晚。他刚从便利店出来,抱着一堆泡面和啤酒,差点撞上站在路灯下的程雨。她穿着那件天蓝色的风衣,在雨中像一片孤独的海。
"需要伞吗?"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问,鬼使神差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程雨转过头来看他,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我迷路了,"她说,"不知道去哪儿。"
后来他们沿着那条街走了很久,雨停了又下,伞不大,两人的肩膀都湿了一半。那天晚上,程雨跟着他回了家,他们喝光了那些啤酒,程雨告诉他,她刚从南方来北京,带着一个行李箱和无数不切实际的梦想。
"在想什么?"程雨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第一次见你那天。"周默笑了笑,"你穿着那件蓝色外套。"
程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风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周默想说更多,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程雨搬来和他同居的那个周末,她只带了两个行李箱,却把他的空荡荡的公寓变成了家。她会在厨房里哼着跑调的歌煮面,会把他的衬衫和自己的裙子一起晾在阳台上,会在半夜把他摇醒说"周默,我们去吃宵夜吧"。
"房东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程雨搅动着杯中的酒,"我的东西...你都处理掉吧。"
第四个谎言。周默知道她那个小公寓的钥匙还在她包里,她根本没退租。就像他知道那些"我没事"和"会好的"都是假的。但他只是点点头,"好。"
酒馆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是他们都喜欢的那支乐队。程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打着节拍,周默想起去年冬天,他们挤在Livehouse的人群里,程雨踮着脚尖,他把她抱起来,让她能看到舞台。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程雨突然说:"周默,我们结婚吧。"而他只是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别闹"。
现在想来,那是她第一次把真心话藏在玩笑里。而他太笨,总是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时间不早了。"程雨看了看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周默瞥见了她的壁纸——还是去年他们在颐和园拍的那张合影。
他送她到地铁站,雨又下大了。程雨站在屋檐下,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送到这儿吧。"她说。
周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
程雨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又迅速熄灭。她轻轻挣开他的手,"照顾好自己。"
第五个谎言。她明明知道没有她,他根本照顾不好自己。冰箱里会塞满过期食品,洗衣篮会堆成小山,床的另一半会永远空着。
程雨转身走进雨中,没有打伞。周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蓝色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拐角处。他想起她说过的,她最讨厌雨天,因为雨水会冲走一切痕迹。
回到家,周默发现程雨留下了一盒磁带,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在二手市场淘的。他把它放进老式录音机,沙沙的噪音后,是程雨的声音:"周默,如果你听到这个,我已经走了..."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102天后,周默站在同样的地铁站口,同样的雨落在肩上。程雨走后,北京变得陌生而空旷。他试过给她发信息,但所有消息前面都带着红色的感叹号。
一只流浪狗蹭了蹭他的裤腿,周默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狗的主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向他点点头,牵着狗走向城市边缘。
周默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程雨说的话。他们都是迷路的人,只是他连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又怎么能告诉她该去哪里?
雨滴打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程雨最后发给他的那条信息:"周默,我不能再等你了。"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就在她离开的那天晚上。
他想起程雨曾经蜷缩在沙发里,说她想要一个家,不是房子,而是一个可以永远回去的地方。而他只是开玩笑说"这不就是吗",然后继续打他的游戏。
现在他懂了,有些话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像那把倾斜的伞,最终没能遮住两个人。
周默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雨中迅速消散。他把程雨留下的磁带和照片都收进一个纸箱,放在衣柜最上层。也许有一天,他能坦然面对这些回忆,但不是今天。
雨中的城市像被水洗过的胶片,所有的色彩都模糊成一片。周默拉高衣领,走进雨中,身后留下一串很快就会消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