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海滨散文||爱温暖如光
1
古柳树的影子斜斜地爬上老土墙,像一束追光,将母亲匆忙的背影,打在厨房与厅堂之间。她总说: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像家。男人是个耙耙,女人是个匣匣,不怕耙耙没齿,就怕匣匣没底。吃不穷穿不穷,筹划不到时时穷。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就像那灶台上的一缕温柔的月光。
五十年前,15W的白炽灯下,母亲用纳鞋底的竹针在布面上穿梭,针脚里嵌着星星点点的月光。那时的我,尚不知人间疾苦,只记得母亲整天忙出忙进、忙里忙外的身影。除了一日三餐,还要洗衣、喂猪,干农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往来零花钱。辞旧迎新夜难眠,缝缝补补又三年。
记得三十五年前的冬天,正赶上放寒假,我从西安乘火车赶回老家。还未进门,就喊一声妈。看见她老人家喜出望外的神色,一番端详与亲热的问询后,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灶膛里的火苗在她慈祥的眉目间跳动,将窗棂上的冰花映成流动的琥珀。
寒假匆匆结束,临行前夜,我撞见她往我行李箱塞腌菜,玻璃罐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她眼角的泪光。下回别再买那些瓶瓶罐罐。她边说边把腌菜塞得瓷实,自己腌的黄瓜、萝卜、青辣椒,那才叫个香脆可口。话音未落,案板上的菜刀已切出细碎的月光,簌簌落进陶罐里。慌忙间,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粗糙的掌纹里嵌着洗不净的盐渍,那是岁月馈赠的勋章。
2
医院的走廊,像一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白大褂的衣角被拖得老长。她总说自己是生命的摆渡人,虽然说见惯了人世间的生死别离,但是总是竭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那是一束光,是生死交界处那抹不肯褪色的蓝。
三十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她握着父亲的病危通知书,跪在病床前。窗外的月光砸在玻璃上,像极了她眼底碎裂的光。可当她转身面对病房,口罩上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爸,今天我包了您爱吃的茴香馅饺子。”
此刻,她正蹲在地上给护工示范如何给老人翻身。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沉睡的猫,发间的蓝丝巾垂落,与监护仪的蓝光缠绕成温柔的茧。墙角的绿萝在呼吸机声中轻轻摇晃,仿佛也在为生命的坚韧鼓掌。她是护士长,也是女强人,但她也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更是重症患者亲属啊。
暮色四合时,她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抽烟。烟雾缭绕中,分明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深藏着这些年来耳闻目睹的痛苦与悲欢,那些被她轻轻拂去的泪滴都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
3
女儿大学毕业工作后,每天都是行色匆匆,早出晚归。偶尔在上下班的途中,用手机拍摄沿途的风景,日出时十三朝古都建筑和日落时的车流和街道。她总说要用镜头记录生活,可我看见的,是数字洪流中倔强生长的春意,是努力生活的希望之光。
此刻她刚加完班,笔记本电脑蓝光映得她眉眼生动。那些不断更新的表格和数字,还有每月的计划与方案,数不清的电话和回访记录。月光漫过她伏案的背影,凝望着她全神贯注投入工作之中的样子……爱在人间,悄悄化作屏幕上永不褪色的春光。
4
史铁生说:“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可我总觉得,爱更像一棵树,在泥土下延伸看不见的根系。老舍笔下的胡同里,母亲用半碗饺子换来邻家阿婆的咳嗽药方;沈从文笔下的沅水边,翠翠的等待,是整座边城的风声;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道:“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这些碎片般的记忆,最终都长成了我们生命中的年轮。
周国平说:“爱是给予,是精神的自由。”可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苍老而慈祥的目光,那一对酒窝里溢出来的迷人微笑,医院长廊里白大褂为患者匆忙奔走的背影,女儿为流浪猫撑伞的侧影,突然懂得:真正的爱,永远带着体温,带着镣铐起舞。
5
三八节来临,当母亲、妻子、女儿终将这缕星光一代代传递给后来者,升级为祖母、母亲、妻子、女儿,忽然想起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的话:“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可是如果爱能穿越生死,能从青铜器裂变成蒲公英,那么所谓的离别,不过是生命长河之中转瞬即逝的漩涡。
此刻暮色四合,三代女性的影子在厨房、医院、屏幕间重叠成剪影。她们用各自的方式诠释着爱:母亲的针脚是线装的《诗经》,妻子的听诊器是现代的箜篌,女儿的镜头是未来的留声机。这些看似迥异的表达,最终都化作时光琥珀里永不褪色的光芒。
爱如星光,在人间传递。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晨起时窗台上晾晒的来自故乡的笋干,是万丈红尘里一声温暖的问候,是医院护理部窗棂上凝结的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是镜头里日出日落的美丽霞光。它像空气般无处不在,又像月光般需要用心触摸。当我们终于读懂这份传承,便会明白:所谓伟大的爱,不过是平凡人用一生写就的浪漫温柔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