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几次打的豆浆都有很多渣,每次都能沥出来一大把。”
“怎么会的,我自己每天也是一样的机器打的,这些天也不少人在我这里打,从来没听过哪个说有渣的。”
“真的有,我挑回家以后自己沥出来的,这么一大把。“
“怎么可能,你说一点点的话那还正常,这么一大把怎么会呢,给你打和我自己打全部操作都是一样的,滤网也是一样的,我也没偷工不清洗滤网。你这么说的话我一会儿一定要去看看。“
“真的有,我说瞎话干嘛。”
一进家们就听到了家里有人在说话,前面说话的妇女,他儿子好像和我一起上过小学。穿着一件双蓝色的雨靴,声音很粗哑,不似常人的声音,仿佛是声带被砂纸磨过一般。偏生她说话还尤其大声,似乎把所有听话的对象都当做聋子那么卖力,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十来年前我们农村的大爷们用老人机打电话的样子,自己这边可能扬声器和听力不太好,便想要用最大的声音让对方能够听见自己,直让电话另一端的人每每需要把听筒拿的远远地,不然好似耳膜都要被震破一般。另外一个人自然就是母亲,一个不善言辞得老实农民,这话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污蔑一般,让母亲怎么也无法相信,尽力地组织者语言进行辩白。
前天晚上就听姐姐说起过这个妇女,母亲骑电动车载着那天刚做好的豆腐在村里卖,人群中那个妇女刚好问母亲下午什么时候有空能到我家打豆腐,她好挑了黄豆到我家。然后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出她在我家豆腐机打出来的豆浆挑回家沥出来很多豆渣,母亲自然是极力说不可能,且解释道自家这些天隔山差五再打,也不少其他人家来我家打,从来没有过这个情况。这人也没什么新鲜说辞,故作惊讶的说道,“奇怪了,怎么我几次挑回去的豆浆都沥出来好多渣呢?真的好多。”当时刚好姐姐也在旁边,姐姐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婶,那你一会儿下午去我家打豆腐还是会有渣的。”。说来也怪,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过去,她竟再不言语了。然后那天晚上便听姐姐和母亲闲聊起这个事,母亲还说起这个妇女在我们家打了豆腐拿回家去卖。
这个人怎么又来了,我听到这声音第一感官就很是厌恶。看着母亲不善争辩着急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就插了一句话:“婶,你今天可以去河边火叔家打吧,看看是不是还有渣。”本以为这样话题就该结束了,不曾想,她竟似乎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于是刚进门听到的对话又开始在重复。这下却是让我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时候一旁的姐姐听不下去了,便突然厉声说了句:“妈,你别说了,吵得我有点烦。你要看就让婶一会儿带你去看一下,现在赶紧给我弟炒个青菜吃午饭吧。”气势一瞬间被压住了,这下这厮不能在装作没听见了,便说了句你去做饭吧,我一会儿下午把豆子挑过来啊。”当然还是那粗哑,令人不适的声音。屋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说起做豆腐,我已记不得母亲做豆腐的姿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印入我记忆之中了,也记不清老房子里那台豆腐机的究竟有多少年岁了。但小时上学一起床看到的母亲半弓着腰一袋袋装点豆泡,亦或者后来上初中时每逢周日下午母亲从她卖豆腐背的小钱袋子里一张张给我书生活费。这些场景,至今历历在目。现在回想,父亲一生虽在外博得一片名声,自家生计操持却几乎全凭的是母亲的辛劳与节俭。可以说,是全凭母亲的豆腐的撑住了这一家人。
制作豆腐大体分为四大步骤,第一步是磨浆,讲洗净泡涨的黄豆,通过豆腐机磨成豆浆。豆腐机磨豆的时候现将豆子倒入,然后徐徐加水,而后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便可以看到乳白色的豆浆从前端的管道流出,豆渣则会通过机器后侧的口子排出。第二步是烧浆,将第一步得到的豆浆倒入大锅中,烧火均匀煮沸。第三步叫点浆,将煮沸的豆浆舀出放入倒入备好的大桶中,稍微冷却后然后加入石膏粉。在石膏的作用下,豆浆会慢慢凝结,变成乳白而又富有弹性的豆花。第四部变成成型了,在四方形的木质模具中铺好纱布,然后将豆花舀入以过滤掉多余的水分,铺满以后将纱布四角拉上盖好,最后在上面盖上木板压上石块等重物,以此让豆花与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然后软嫩豆腐便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母亲是何时习得的这门手艺并将它臻至纯属,言语表述以上四步似乎看似简单。但每一步都是多年经验与悟性的产物。比如磨浆时如何掌握倒水的速度与总量,让豆浆的浓度能够恰到好处;烧浆时如可控制火候掌握时间,火候不好便有可能导致点浆时无法凝结豆花;点浆又是其中最富有灵性的一步,豆花加白糖,是我孩提时代最美味的记忆之一。想要让豆浆恰好到处地凝结成豆花,不至于太嫩也不至于太老,全看石膏的用量和手法。二者石膏粉的用量,根据大豆种类,品相的不同,又有不同,甚至于豆子的浸泡时的吸水程度也大有影响,所以其中用量便全靠经验的拿捏。至于随后豆腐成型的时候,又需要对重压沥水的时间有准确的把握。
而豆腐的制作过程中,不仅需要的是经验的拿捏,体力上的透支也是不可避免的。做豆腐过程中最需要的,当然是水。那时没有抽水机,自来水,所需要的水边全凭人力,从10多米深的水井中一小桶一小桶地人力打上来,两小桶一大桶,两大桶一担。然后便是烧浆的柴火,做豆腐营生自然不可能用煤气烧浆这么奢侈,所以所有的柴火都要靠双手用柴刀取来。更别说纯粹靠着双手把一桶桶的豆浆都机器旁边提起倒入大锅,然后大锅中舀出后还要提到房间另一端,以及压豆腐的石块的无数次上上下下。一个房间的小小方寸之地中,不知道浸透着母亲多少的汗水。
到此,肉体的折磨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豆腐做好以后直至叫卖的过程中,需要漂在水中存放。母亲需要挑着满盛着水和豆腐的一担水桶去村里村外叫卖,那是没有车,母亲所凭借的,只是自己的一双腿和两片肩。不论是三伏还是六九,天刚亮的时候母亲便已挑着担子,启程了。
待她的子女都长成以后,母亲的生活渐渐被她的孙辈们占据,豆腐便也做得少了,但每年年节时候,总会做上几桌,自家吃或是等着相熟的人家来买。今年的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将村子里的人都困在了家里。每家每户家里吃饭的嘴多,却又没有地方去买菜,于是母亲最近趁着空闲又开始做豆腐了。第一天母亲做了两桌,那天几乎家家户户的人都赶着来买,甚至有好些下午来的买不到只能第二天再来。最近慢慢地好像少了许多,我们也乐得清闲,让母亲一天一桌,或者两天一桌,有一些自家吃然后顺带买点就行。
而这个妇女,这个公鸭嗓的妇女,来我家打豆腐好像是在我家机器开后的第二天或是第三天。那天早上我起来刚刷完牙,这个人老远的便用公鸭似的嗓门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母亲。说是她家有一些豆子,想要自家做点豆腐吃,问能不能用我家的那台机器打一下。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反正那天我一件就很反感那个妇女。但母亲一生不善于拒绝,自然也就答应了。此后,这个女人隔山差五便来,每次挑着慢慢的一桶大豆。也不知道她家哪里来这么多大豆。我家的豆子还是前几天托我嫂子的哥哥从镇上顺着送货的车带上来的。
吃完饭后,我又听到了老房子里机器启动的声音,那是母亲开机器给那个女人打豆浆了。过了一阵,机器声停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故意走了门口,等着那个挑着豆浆从我面前经过的妇女,分给他男人一支烟,然后看了看她笑了笑说:“婶,今天你看看这豆浆里还有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