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夜》
作者|杨贤博(陕西)
一弯月牙儿,在深夜的天空,冰冷地挂着。
不见星光,只有远处不远的山峦,黑黝黝地轮廓,像一群墓碑,让人心寒。
韩之平从镇子的西边,走向镇子的东边。门都是紧闭着的,很少有灯光从门缝泄出亮来。一只狗,老远地叫了一声,就没有了声音。天冷,狗也怕张嘴。它几乎在说:“这么冷的天,你转悠个啥呢?”它进了巷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镇子是空旷的,在群山之中,是那样不起眼,消沉在世道的千变万化之中。时间的面孔,总是陌生。让祖辈曾经居住的村庄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夜萧瑟。数盏路灯,孤零地发着光,没有声音,没有风吹落叶的摇曳与飘零,那丝寒光,是如此的冰冷。把头缩进衣领,手伸进衣兜,在衣兜里摸到了烟盒。对了,点一支烟来抽。怎么?烟盒里剩下了唯一一根烟了。这才感觉到,整个下午抽的烟过多。顺手扔掉烟盒,发出了响亮的声音。火机的光亮,在瞬间如一盏火炬,明亮地映照了满是胡须的下巴以及沧桑的额纹,又瞬间地消失。
他美美地吸了一口。回过头来原路返回,从东向西走。灯光下的身影,拖得老长,又在缩短。又在变长,又在缩短。
人都去了哪儿?
院子是安静的。把半杯凉水,从二楼洒向一楼,水本来是没有声音的,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却制造出了声音,声音是渺茫的,微妙的,却惊吓了窜进灶房里的一只猫。它嗖地一下窜了出来,忽地一声从大门地下钻了出去。它走了,倒惊得韩之平身子一震,差点把杯子掉到地上。
窗户严实,屋子暖和。一台小太阳电暖气发射着光芒。床头电热毯开关的两个红灯已经亮了许久。
坐下来,眼前和身后,一摞一摞的书籍,如华山上无数个台阶,韩之平已经没有心情爬上去。翻阅着微信。这是最无聊时做的最无聊的事。
“在忙啥?过来喝酒!”问张山。
“呵呵,我昨天来西安了。”张山一定正在玩着手机,回复极快。
“忙啥呢?过来喝酒。”问李四。
李四没有回复。
“睡么?过来谝会儿?”问五魁。
“在打麻将,顾不上来。”半小时后,五魁回了信息。
……
他一个人坐着,嘿嘿地笑了。
韩之平是一个不喝酒的人。今夜,突然地特别想喝酒。跑到楼下,推开值班室的房门,摇醒了已经睡着的豹子:“哎,喝酒不?走,去对门食堂弄两个菜,喝杯?”
豹子翻了个身子:“不去,不去,感冒了,难受死了。”
狗日的,打碎了他最后的一丝美好。
院子是空旷的,静寂的,那弯月儿,已经偏到了山豁牙处,有一种即将坠落的感觉,隐约地恍惚着。
索性,关闭手机,把屋子里所有灯光打开,房子里顿时亮堂。
韩之平筹备着喝酒了。
从床下摸出一瓶最好的酒。这瓶酒已经放了15年,绝对的老酒,酒是陈的香。
门背后放着一个1.2米高的镜子。镜子里的他,看起来依然精神,满脸堆笑。穿一件天蓝色的呢子大衣,皮鞋擦得黝黑发亮。一个手拿着瓶子,一个手握着杯子,盛酒,酒稀里哗啦的畅流。那一刻,他对着镜子,怪异地笑了:“喝!”镜子里的人,一饮而尽。
“来吧,感情深,一口闷。”镜子里的他又一饮而尽,够豪爽的。
脸有点发烧,索性脱掉大衣。镜子里的他也是性情中人,脱掉衣服,做出一副“人逢知己千杯少”的豪情,只穿了个保暖内衣。
突然地发现对面站着的是马局长,韩之平恭恭敬敬地举起杯子:“来,马局长,敬您一杯,您随意,我喝起。”马局长仰起头,一饮而尽。他心里清楚:“马局长这人最痛快,一贯不玩虚。”
突然地发现牛主席今晚也来了,韩之平激动呀:“感谢您呀牛主席,今晚您来赏脸,先喝为敬!”牛主席仰起头,一饮而尽。感激不已:“真是酒逢知己饮。”
突然地发现田总今晚也来了。他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田总,这些年关系很贴,一切尽在不言中,敬您一杯,您呡一口,意思意思,我喝起。”田总仰起头,一饮而尽。心里念叨:“够意思的。”
喝得高兴呀,房子空调也太热了。干脆脱得只剩下个线衣。恍惚间,他们都脱了。他们都豪爽,一个个脸红得如柿子。
“还好,今夜骆校长也光顾寒舍,这一杯敬您了。底朝天,喝了延年益寿。一切尽在不言中,多年来,您是我最好的朋友。”骆校长豪爽,一饮而尽,并举起空杯,来了个底朝天……
酒喝完了,酒咋就喝完了。喝完了你们也该走了。
好,送你们。天空中已经不见了那一弯月牙。起了风,看不见远处不远的山峦。寂静的小镇,头顶出现了9个太阳,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有雪花在阳光下斜斜地落下。
狗日的鬼天,出着太阳飘着雪花。突然,瞬间地太阳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天黎明时分,先是传来几声狗叫,人们在雪地里发现一具尸体,冰冷而苍白的雪花掩盖着。
“韩之平死了,被冻死的。”
“韩之平死了,喝酒喝死了。”
这消息如寒冬里的狂风,吹遍了小镇的整个角落。
没有人知道,韩之平是孤独而死。
作者简介
杨贤博
杨贤博,71年生于商州秦茂。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打工于国家电网门下,自由撰稿人,寓居古都长安电视塔处,擅长摄影,爱好书法。经历曲折,胸怀坦荡。作品见省内外报刊、杂志及网络。
出版小说散文集《古道诗情》、散文随笔集《向上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