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设计的君主专制制度由君主垄断一切权力,因此,君主一身系天下安危。一旦君主失去了对权力的控制,就会逐渐走向衰亡之途。中国历代王朝到了中后期,危机不断,根本原因在此。因为君主失位,各方势力觊觎大位,你争我夺,愈演愈烈的结果,必定溢出界外,导致天下大乱。
对君主而言,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身边的重臣与贵戚。中国自秦始皇始,专制政体历两千年之久,出自草莽的开国皇帝仅刘邦、朱元璋两人而己,其余的开国帝王,都是凭借实力纂夺了前朝君位而来。
因此,韩非子告诫:“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大臣太贵,左右太威。”何谓贵臣?就是视法令为无物,独断专行,掌握国家大权以谋取个人利益的大臣;何谓威臣?就是窃夺君权,为所欲为的大臣、贵戚、亲信。
韩非子说,虎豹之所以能吃人,能抓捕百兽,因为它有锐利的爪牙,一旦虎豹失去了它的爪牙,连狗都会欺负它。权势就是君主的爪牙,如果君主失去了权势,就像虎豹失去了爪牙,不仅控制不了臣子,还会被窃夺权势的臣子所害。
那么,怎样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呢?当然大权不能旁落。但国家这么大,琐事这么多,君主不可能一个人处理,必须倚重辅佐之臣。要让臣子发挥作用,又不能不赋予他一定的权力。如果一个人太聪明,太能干,君主交办的事情越多,这个人的权力就越大。权力越大,就越有架空、甚至取代君主的危险。
怎样牵制重臣、贵戚呢?韩非子建议重用法术之臣。法术之臣得到重用,那么,重臣和贵戚就不敢独断专行,卖弄权势。大臣、贵戚的权势消失了,君主治国的原则才能得到有效的贯彻。
所谓的法术之臣,就是商鞅、韩非子这样的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有一身才学,却无固有的势力,他想要发挥才干,建立功业,博个封妻荫子,只能指望君主的提拔重用。商鞅、韩非子时代,有大量的贵族掌握着国家的权力,这就是大臣、重臣,他们有世袭的领地,有固定的势力,拥有对抗君主的实力,因此,君主要加强对国家的控制,依靠法术之臣是取好的选择。
但是,君主身边的臣子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怎么可能让法术之士轻易的出现在君主的身边呢?他们结成朋党,紧密勾结,在君主和法术之士之间构建一道防火墙,阻止法术之士得到任用的机会。
怎么办呢?韩非子建议君主,按照功劳封爵赏禄,按照才能授予官职,任用的官员要有真才实学,一定要杜绝私人的请托,那么,就能聚集贤人,离散私门党徒。
韩非子的意见绝对正确,但问题是谁来选贤任能呢?谁来监督、考核干部呢?君主不可能一人选择天下所有的官吏,只能让高阶层官员监督、考核、选拔低阶层官员,但官员能保证毫无私心吗?不能。那就不得不派人去监督他,派去监督的官员能保证毫无私心吗?也不能。那就不得不派人去监督监督别人的官员。因此,叠床架屋,权力分散,互相牵制,就成了专制君主时代官制的常态。
韩非子说要用法术之士,其实法术之士就值得完全信任吗?他们虽然起身微末,但一旦大权在握,造成的危险不比权臣、贵戚少。
李斯出身寒微,曾经担任一个看守仓库的小吏。李斯如厕,发现厕所里的老鼠瘦瘦小小,看见有人来就惊慌的四下逃走。但粮仓里的老鼠,长得肥肥大大,看见有人来了还不避让。李斯大悟,人的高贵与卑贱就像这老鼠,看处在什么位置啊!
大悟之后的李斯辞去仓库的小官,拜在荀子门下学习,学成之后到秦国游说,得到了秦始皇的赏识,逐步升迁到宰相之位。
李斯是一个典型的法术之士,因为秦始皇的信任才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他值到信任吗?他会对秦始皇忠心耿耿吗?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东巡途中病死,李斯在赵高的盅惑下,矫诏杀死太子扶苏,伙同赵高立胡亥为帝,开始了秦王朝的雪崩之路。
韩非子说:“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
人之不可信,岂止身边的大臣、贵戚不可信,就连老婆、孩子都不能信,法术之士就一定能信吗?
君主专制制度在此问题上根本无解。俗话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从另一方面来说,绝对的权力也意味着绝对的危险,因为人人都在窥探你的位置啊。唐有玄武门之变,宋有烛影斧声的疑案,那么,曹操梦中杀人也就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