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一,夜雪卷狂。
水货的李老板,心较雪狂。使用抓狂两字更妙,只是老板的心不在遣词造句上,而是担心进的年货砸在自个手里。
李老板经营个小冷库,带鱼、冻虾是重头戏。冻的鱼虾总会带点冰;这样,水货的叫法流行起来。李觉得哪儿不对劲,不自在,好像人品受到了侮辱。伤害,也就是无意间货箱撞裂了指甲盖一样,隐隐存在。可是,时间一久,啥感觉都没有了;李反而用来自谑:“我是水货的李老板”,甚或“我是水贷部的部长”。名字的窜红,往往是个不经意的事件。水货李在市场走红了。这水货的贬意刺激,常扎得李战战兢兢,唯恐贷品出了问题,坐实了水货的名头。相反也能相成,出于对水货李实在经营的尊敬,消费者呼其老李。相反也能相成,老李的内心也是一通百通,刹那间明白村里老几辈给新生儿起小名的用心:粑粑、萝头、尿壶、蒺藜,抗得起自然、逆得起命运、长生富贵才是内心的指望。要上学,才会排辈用字起个大名;不上学,也要起个大名,好进族谱或者好在社会上混。相反也能相成,不是每个人都信这个邪,村里也有人叫满仓、满囤、保成的,直抒胸臆,不躲躲藏藏地藏着掖着也好呵;时代似乎在进步,起名也从小气性变得大气化,你看亚洲有强国意、建华有从政意、成昆富国自强意。
李想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身子就轻松些,嘴角一抽搐,甚至笑出声来、流出涎来、或哼一出曲来。只是李的老婆怕冷,要李暖脚,上床唾觉是政治性任务。她,凉身子、凉腿、凉脚,或搭或夹或裹;他,热心、热身、热腿脚,甘愿接受。有时,他想要点别的,常会受一顿臭骂,她是热了身唾了醒才有想法。所以,李有时真的挺受伤,尤其是她嚎叫什么“没一点屌用,就会看点书”,或者“该要的时候没种”。但是,廿一的晚上,李愣是半夜醒来,慌忙起身,脸贴在窗户玻璃上,观察外面的雪。白茫茫的世界,好象铺在李的心里。踏雪的快乐,雪仗的热闹,瑞雪兆丰年的美喻,全然不会在李精神世界里泛起风尘__他傻了,天明忙活着卖货高兴着收钱的事黄了。“龟孙种,你,混身咋恁凉。”好在,他横下心来,要在骂人者身上找点事做,反正她热了身喜欢老公殷勤。完事,一句“啥时候怕过你”又把李送进冰窟窿,五十岁的男人比豆腐渣还豆腐渣。好在是,李子自认是有学问的小生意人,看得开,从不斤斤计较自己体质能量方面的滑坡,况且自然是个大学问,赫胥黎的英文版《物种起源》尚躺在书架上待以拜读,儿子的物理、化学、数学尚要辅导,任务多着那。
廿二日,生意果然不美。小儿也在这一天放假,下午就偷着窜出去了,这增加了老李的气。收拾好货,老李第一个上楼上床,好象冷得哆嗦,抓起来书又扔在桌子上,毛衣毛坎不脱就裹被睡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
天命之年,机体变得机械化了,多一分钟也矇眬不得。说些年轻时候的乏废话,甚不合时宜,自己也觉得有伤风雅。小生意人的单调会在如愿的设计忙碌中了无踪迹,精明人的小算盘亦必然是藏着掖着。珠心算的祖师爷标签在生意人名片上再合适不过。
但是,但是,但是,看到儿子放假还家,老李变了模态。想必是祖上积德,父辈言传身教,家坟上青烟缭绕,铁了心要看着儿子攻课。孩子怀揣手机,摩玩不已,哪是有心向学的料。看日剧Doctor-X时,学了医奴振臂喊的口号:Change and Challenge,或许可以在儿子身上做个实验;当然,自身也是自实验品__改变和挑战自我。
廿三日是改变的第一天。起早,自不必说;早做饭,更是心照不宣。即使早上不下雪,生意兴隆也变得没一毛钱趣味。更妙的是,中饭后,天感其诚,纷纷扬扬撒下雪来。“走,反正下雪,我们上楼看书!”
儿子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非要准点到我早上协定的两点半。到点了,空手而至。“书呢?”他去拿书。“笔呢?他去拿笔。“资料练习也没有吗?”他又去拿资料。我明白他行动的甘地精神,也感动自己的克制力量。我没生气、没动气、没脾气,化学不就是亲和力的学问吗?看老李怎么斗法,降龙伏虎,让儿走上轨道。
“什么是化学?”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不知道,好。”
“那么,从第四章《元素周期律》开始,列表小目录、排布知识块、淘出知识点、摸清点间联系方式,自己看完一节后,我提问,直到过关!”
我的天,好记性不好赖笔头,他遵照了这点提示,看我最后验收工程吧!嘻,嘻嘻!嘿嘿嘿!
祭灶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