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昀语气沉重地说:“爹,现如今,咱们家人口多,进项单一,马上关门闭店恐怕伤及家庭根本,会直接影响全家人的生活,所以……”
“所以,不能关门。”李鸣岐不等儿子说完,接过话头说:“眼下只能委曲求全,答应更改商号了。”
李瑞昀有点惊讶地看着父亲,没想到父亲做出决定的速度比自己预料的快很多。他在回家的路上花费不少时间说服自己,做出了决定之后,以为要花费一番口舌,甚至可能要和父亲发生一番争吵,才能最后决定下来。没想到……
看到长子诧异的眼神,李鸣岐反倒笑了一下,语气和蔼地说:“怎么了?以为你老子是个不知变通、冥顽不化的老顽固吗?”
李瑞昀被父亲说破心思,有点尴尬,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是的。”
李鸣岐叹了一口气,继续和颜悦色地说:“放弃现有的字号,放弃咱作为中国人的骄傲,我也不好受。但是,时势比人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
李瑞昀深以为然,默默地点头赞同。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变。
李鸣岐的确从此刻起,彻底改变了对长子的看法和态度,而且真正把家里的重担完全托付给了李瑞昀。
不得不说,李鸣岐是一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事情。
李鸣岐和李瑞昀父子俩都是行动力超强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更改商号,就不再纠结。他们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商号更改为“新光”。具体意义,父子俩心照不宣,都没有做过任何解释。
谈定了所有的细节,李瑞昀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他心里有挥之不去的郁闷和痛苦,而且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靠着炕上的被垛,紧闭着双眼,一个旋律在心中萦绕,忍不住慢慢地哼唱出声:“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无尽的宝藏……”泪水止不住地在他脸上奔流。
“大哥,你怎么了?”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李瑞昀悲伤的歌声。
李瑞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睁开眼睛,看见小妹妹李瑞晶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他有点狼狈地说:“大哥没事儿。”
“可是你哭了!”人称“小精豆”的李瑞晶可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大哥的谎言,然后好奇地问:“大哥,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很好听哦,可以教教我吗?”
李瑞昀赶紧轻声对小妹妹说:“大哥刚才唱的歌,不能随便唱的。你听到就算了,不能学,更不能在外人面前唱。”
李瑞晶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大人似的说了一句:“哦,思想犯。”
李瑞昀有点哭笑不得,可是也不能否认小妹妹虽然童言稚语,却是一针见血。生长于乱世之中的孩子,总是格外敏感。
几天后,李瑞昀去K市政府办理了更换商号的手续,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上,悄悄取下了挂了许多年的招牌,换上了新的招牌。
也许是时局不稳,也许是民心惶惑,整个K市变得萧条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新光照像馆的生意较之于中华照像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规模也在逐步缩小。
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李瑞昀咬紧牙关坚持着。他心中的痛苦和无奈无人知晓。
就在李瑞昀为了李家老小的生活苦苦挣扎时,李家大姐李瑞暄也在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中,烦恼不断。
嫁到牛家大半年,李瑞暄终于摸清楚了牛家几位成员的特点,也在努力调整自己,以适应在婆家的生活。
因为在娘家多年的磨练,婆家的家务活儿对李瑞暄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最大的不适应是待人接物、处事为人的态度和方式。
李瑞暄知道婆婆青年守寡,含辛茹苦拉扯大了丈夫和小姑子,着实不容易。婆婆疼爱儿子、偏爱女儿,李瑞暄都能接受,毕竟这么些年,人家娘儿仨相依为命过来的。
从李瑞暄进了牛家的门,牛氏和牛家安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所有的衣服、被褥也都是李瑞暄一个人负责清洗、晾晒。她觉得这是自己要生活一辈子的家,作为媳妇,就是应该任劳任怨。
李瑞暄在娘家养成一副泼辣火爆的烈性子,她在婆家统统收敛起来,只为了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与婆婆和睦相处,帮助丈夫孝敬老人,爱护妹妹。但是,事与愿违,无论她怎么做,总是动辄得咎,备受指责。
李瑞暄嫁入牛家不到三个月时,牛氏就经常有意无意地盯着儿媳妇的肚子,说:“咱们牛家就家平这一个男丁,全指着他来传宗接代呢。”
到后来,她不顾身为婆婆的矜持,三不五时就毫不避讳地问上一句:“我说,媳妇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啊?”
牛家安丝毫没有未出阁闺女的自觉,时常在一旁语含讥讽地说:“能识文断字有啥用?女人最重要的是要能生养。”
她有时候甚至直截了当、粗俗不堪地嘲讽道:“我哥不会娶了个不会下蛋的鸡吧?”
这些话,通通都是避开了牛家平,几个女人在场时,私下里说的。李瑞暄认为她们是盼望牛家有后代心切,并不与之计较。
殊不知,有些人不知好歹,不懂进退。她们把李瑞暄的包容当作胆怯,把她的忍让当作软弱可欺,越发得寸进尺,嚣张跋扈起来。
牛家母女对李瑞暄的各种欺凌越演越烈,她们已经不满足语言上的挑衅,直接上升到了行动上的公然挑战。
牛家安的婚期提到议事日程上了,牛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为牛家安出阁做准备的事宜。
谈到嫁妆基本就绪时,牛家安突然对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李瑞暄说:“你小姑子我就要出门子了,大嫂你不应该有些表示吗?”
李瑞暄一愣,没想到这位小姑子这么不矜持,自己直接开口要东西。她不想和这位明显被宠坏了的小姑子一般见识,微笑着接着对方的话尾说:“小姑子出嫁,当嫂子的我当然会有些表示的。”
“有啥表示?”牛家安顾不得面子和矜持,迫不及待地追问:“不会随便打发我吧?”不等李瑞暄回答,她又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想你太破费,花钱也是我哥的辛苦钱~”尾音袅袅,眼睛看向牛家平,赢得兄长一个温暖的笑容。
李瑞暄正在诧异小姑子忽然转性,这样通情达理的样子一时还难以接受呢。
她耳边响起牛家安施舍般的声音:“你就把你的金手镯给我吧。”
李瑞暄彻底惊呆了,直眉愣眼地盯着牛家安,不知道这样无耻的要求,她怎么还可以用高高在上,施舍的语气说出来?
牛家平没想到妹妹会直截了当说出这样的要求,看到妻子惊愕的表情,他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轻声斥道:“家安,不要胡闹。”
牛家安很想说,自己不是胡闹,就是真心想要大嫂的金镯子,想了很久了。看到哥哥不悦的神情,再扭头看看母亲微微摇头示意,她咬着嘴唇,好像非常委屈地说:“我只是想帮哥哥你省钱啊。”
看着李瑞暄还是不识相地没有反应,牛家安忍不住继续说:“我不要一副金手镯,就要一只,行了吧?”
李瑞暄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她不等其他人开口,自己态度坚决地说:“不行。”
“为啥?”牛家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降低要求了,还会被直接拒绝,她几乎要大发雷霆了,尖锐地说:“你这个嫂子也太小气了吧!”
“不是嫂子我小气,”李瑞暄并没有把小姑子的怒气放在眼里,她淡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娘给我的金镯子,是要传给我的孩子的,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娘,”牛家安回头寻求支持,嘴里撒娇地控诉说:“嫂子她说我是外人!”
牛氏听到儿媳妇的话时,心里一动。她想到,儿媳妇的金镯子留给她的孩子,就还是在牛家。女儿嘛,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当女儿向自己求援时,她顺着儿子的口气,也轻轻说了一声:“家安,不胡闹哈。”
牛家安失去了后援,心里觉得挺憋屈的,但是她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安静了不一会儿,牛家安忍不住又开口说:“要不,大嫂把你的金耳环给我吧。”说完,她使劲儿瞪着李瑞暄,大有你不答应,我就和你没完没了的架势。
牛氏也眼巴巴地看着李瑞暄,无声地支持着女儿的无理要求。
牛家平仿佛充耳不闻,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惜,牛家安不知道她的大嫂、李家大小姐李瑞暄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辈。她之所以一忍再忍,只是希望在婆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触及底线,李大小姐不准备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