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前面的“万里长梦”部分看得有些压抑,那种迷惑到渐渐压抑的感受,真没在哪本书上有过。明明全都是平实质朴的语言,却无形中让人心有根刺,这跟“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那种意境完全是相反的。想来,也许和杨绛所叙述的内容有关。开始时,钱钟书被人叫去开会,是什么人叫他去的?去什么地方开会?什么时候回来?一切都不明了。后来钱钟书莫名其妙地栖身于一叶小舟之中,杨绛和钱媛一同去看他。暂时住下的客栈也是充满神秘,这点从住客栈的规则中可看出。后来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钱在舟中,杨每天白天去陪他,钱媛工作忙,也是偶尔去看望她父亲。到底为什么一直这样,为什么不能离开那个地方,三个人一起回三里河那个家团聚?也是没有说明。梦魇本就是匪夷所思的,所有疑惑都是找不到答案的。晚上杨绛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梦,开始是轻灵快活的梦,来到女儿生活的地方,看她晚上的日常活动。渐渐地,随着钱媛因病住院,这个梦开始变得沉重,直至最后杨绛已经精疲力竭地完全无力梦魇了,钱媛也沉睡着离开了人世。
钱媛的离世对杨绛的打击定然是很大的。我对她那段描述自己当时心情的文字印象颇深。“我觉得我的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着热泪的眼睛”,“我心上连连地绽出一只又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这时一齐流下泪来”,“我的心已结成一个疙疙瘩瘩的硬块,居然还能按规律匀匀地跳动。每跳一下,就牵扯着肚肠一起痛。”“我自以为已经结成硬块的心,又张开几只眼睛,潸潸流泪,把胸中那个疙疙瘩瘩的硬块湿润得柔软了些,也光滑了些。”世上的痛苦千千万种,她的痛是一层层深入的痛,同是割心的,她却痛的无以喘息,每一次都比之前的痛苦来的深,来的久。本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最伤心,可原来远不止,还有比这更令人悲痛的在后头。
这分明是一场万里长梦,最后醒来,杨绛已在三里河卧房的床头,但这时,那个家已经不复是家,只是她的客栈罢了。他们仨都失散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有杨孤零零一人,在那三里河的住所,曾经是家的地方,因为少了两个人,从此就不再完整,而且也永远不能完整。既然这样,那么三里河那个地方,又怎能说是杨的家呢?她的家早已随着三人的失散而不复存在了。只能说,那是她暂时寄居的地方——客栈罢了。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小故事:富翁喝醉了,醉倒在家附近,邻居问他怎么不回家,富翁回答说他没有家,那只是他的房子。家和房子,虽有相同之处,但本质上其实是不同的。有亲人在的房子才叫家。多么残忍的事实。所以杨绛在全书的最后说:“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做’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找归途。”富翁的房子,杨绛的客栈,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人生中最重要的,是我们身边的人啊。
在“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中,杨绛回忆了他们一家漫漫的生活经历,平淡中亦不乏趣味。说是漫漫,不过是说叙述的时间之长,其实在杨绛看来,那恐怕是她最快乐亦是过得最快的时光了吧?毕竟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叫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不了解的人才知道,原来外界盛传高傲的钱钟书在家里其实这么孩子气,与钱媛成为哥儿们,一起对抗杨绛;原来严谨著名的学术泰斗钱钟书也会在生活上一窍不通,这些种种反差让我们看到了钱钟书藏在学术表面下的另一面,更觉得他们之间相处方式实在是可爱。杨绛始终是符合我心目中的形象的,知书达理,且教育有方。不过在生活里爱整洁,几乎有种处女座的倾向,这倒让我有点惊讶。想起当初钱媛在母亲面前曝露了房间的脏乱时,两手放到背后,说“大暴露了”,就觉得颇有趣味,不由得会心一笑。当时钱媛也算是个治学严谨的学者了,在自家母亲面前还是这么孩子气,这就跟杨绛在前文提到的“钱媛跟爸爸最哥儿们,钟书说女儿像他”的说法不谋而合了。
还有很多的生活小事,都被杨绛描述得鲜活有趣,虽不是事无巨细,但却能让人读来心中顿生温暖,感叹他们真挚的感情。这也许和杨绛的文字功底有关,但我觉得这更多地归功于杨绛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情到深处自然流露,于是《我们仨》就此产生了。这就跟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是一样的道理了。也许在杨绛看来,“我们仨”之间的美好情感已经满得快溢出胸腔了,必须发于笔端才能稍微舒缓一些她内心的情感,也借此来重温一遍与他们的美好过往,“和他们再聚聚”。
附上一张他们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