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莽村的等闲少年。
常年在外打工的发小大傻前两天回来了。
我组了个局,把在草村干油工的二楞也给叫了回来。晚上我们就约在了“桥头饺子馆”。桥头饺子馆位于村头的桥头边,老板姓乔,并非莽村土著,属于莽村外姓人之一。
乔老板做的炖鲅鱼味道真是一绝。他经常说,“京海最有钱的前三名都来我这里买着吃。”乔老板倒也不是吹嘘,确实我也曾见过车牌号5个8的大宾利在门口停过。
老乔炖鲅鱼每天限量一锅,条数不定,卖完了也不做第二锅,想吃就得等明天。
鱼都是强哥统一安排。强哥的鱼有大有小,老默负责送鱼。关系好的给些大的,关系一般的大小搭配,关系差的就只能是小的。乔老板属于不上不下的,鱼就有大有小。
我跟乔老板的关系还不错,只要我给乔老板打一个电话说:“老乔,我想吃鱼了。”乔老板从不多说话,一句知道了,就撂电话。鱼,总会给我留下2条。
晚上七点,大傻二楞如约而至。我早已提前10分钟就到了。鱼已上桌,我特意让老乔多搞点炖鱼锅里的花生米,一个是花生米比鱼更禁吃,一个是花生米免费。
其实,大傻不傻,二楞也不愣,都是因为长相,我们一起玩的发小给起的这么个外号。我们三人见面从来就没有寒暄,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就是先干为敬。先二两杯子弄上个两三杯再说话,这样就从“没话”变“找话”了。
半斤多酒下去,大傻和二楞就聊起了作为农民工的职业感悟。
良心老板有中秋发月饼,三伏发冰啤酒,结账多给盒烟钱的;无良老板有号称管饭萝卜白菜清水炖的,有招工300结账150的,最可恨的是找不到人跑路的。
草村那个小包工头有林就是如此。欠了上下村好几个瓦工、油工、小工工资,三年多都不给。大傻二楞加起来就有五万多块。现在人也不在村里了,留下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不管,全是他大哥伺候。据说搞上了一个东北娘们,去东北混日子去了。
二楞和他有点八杆子杵不着的亲戚,每年年根儿就以拜年的名义跟他要账。起初两年他还接电话说一定给,第三年一个东北口音的老娘们接的电话,说打错了,直接给挂了,再打过去无法接通了。
二楞知道这肯定黄了,就把这事告诉了大傻,大傻说:“打官司吧,虽然可能也没戏,不过打水漂也得见见水花儿。”俩人年后去了法院,有专门给写状子的,俩人各花了200块,然后被告知,一个月后听信儿,等着开庭。
大傻二楞其实本来在干活上没什么交集,不过就是草村的有林有个当村书记的大舅,弄了个草村村委会改造的“大”工程。这工程既需要瓦工,也需要油工,他俩头一回一块儿干活。活干完了,村委会说钱给了有林,有林说村委会还欠点,两头踢球钱不知道在哪。但是有林态度还是好的,一问就是早晚给。
大傻属于城市农民工,二楞属于农村农民工。
大傻常年在大城市做瓦工,有时候进工地,有时候自己包活单干,但最初也是到城乡结合部农民工聚集点蹲活。
起初,大傻干工地比较多,招工的老板开个比有田村长那个面包还破的面包,好一点就是有刹车。老板趾高气昂没废话:要瓦工,大工350,小工200,赶活!年轻力壮的!
一帮人听到声音聚拢过来,老板用手边指边说:你!你!还有你!然后,呼呼噜噜塞进去十几个瓦工、小工就给拉走了。
有时候他们会被拉到大一点的工地,这些人跟预备队一样,拉上去就是一个字,赶紧玩命,抢工期。有时候被拉到一些城中村,大多都是盖房或者房屋改造的活。
大傻说:“这些招工的老板大家之前并不认识,不过就是出来干得早,有点拉活的渠道,碰上有良心的干完活就能给钱,或者以东家不太满意克扣一部分,好歹就是能拿到钱。碰到没良心的干完活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他们经常就说,东家还没给呢,留个电话,东家给了之后再给你们。时间长了,大傻知道,后面这样的,玩的就是一锤子买卖,留的电话也就由‘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变成‘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大傻的瓦工是祖传的,据有田村长说,大傻家祖辈都是建筑大师,房子都盖到首都去了。后来变成了水泥浇筑的盖法,大傻家的祖传手艺稍微有点没落,但是村里盖房,城市装修还是离不开他们家这份手艺。到大傻这一代都嫌瓦工辛苦,跑外卖的,送快递,跑物流的不少,就大傻从小就喜欢垒砖,把这手艺给继承了下来。
每次大傻回村里,大家问他在哪干工程呢?他回答的都是世界五百强或者中国五百强企业。大傻倒是没有说瞎话,因为工地上挂的条幅就是这样的企业名字。实际上,大傻是被不知名老板用破面包拉过来的,这活是多少手,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知道。
三五年的时间里,大傻因为无良老板没少损失钱,但是逐渐地也接触了不少东家。凭着好手艺,逐渐得到了东家的相互推荐,他也不再进工地了,基本都是干家装。根据屋子的面积和东家定一个总包金额,约定一个大概工期。大傻大多自己干,别人的手艺他有点瞧不上,觉得干不好对不起东家。有时工期紧就找个熟悉的、手艺好点的工友一起。大傻干活不惜力,活好价格不高,多年下来,大傻的个人口碑反而打造出来了。他已经不再愁找活,反而可以挑活。这样几年下来,大傻钱没少挣,实际工作时间反而少了很多,回村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二楞就是另外一个工种了。他因为家里老娘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他基本就不去太远的地方打工。就是在周边村里、县城,找些油工的活。模式跟大傻差不多,不过工资不如大傻高,干日工240或者260的,有时还会再低一些,包活的话挣得多一点,县里小户型楼房二三千就给人家整得利利索索了。二楞手艺不差,就差在这张脸上了。跟东家第一次见面总给人一种愣头愣脑的感觉。好处是,东家不太敢还价,坏处是,他也丢了不少东家。
后来,因为都是熟人介绍,对他的手艺认同,这样的局面才被打破。同时也知道他就是本县人,背书着很多经典工程案例,二楞也就能够维持一年的活计,不能说绵绵不绝,但也可谓细水长流了。
我说:“最近有代表建议农民工的工资月薪制。你俩怎么看?”
大傻说:“农民工跟大楼里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一样按月发工资啊?”
我说:“是这个意思吧。”
二楞说:“我在一个东家干一个月的活很少!我现在是年薪制,年三十我才能见到钱呢!”
大傻说:“之前工地上干,干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月薪谁给我啊?工地大条幅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承建中国百大项目,这世界五百强企业不给我发工资啊,我也不是他们找来的,我是被破面包咣当过来的。老板自己都是农民工,还跟我论月薪啊 ,他的工资都月不了。”
二楞也说:“农民工月薪不如日薪,干一天拿一天的钱。”
“那你明天不来了,都像你一样,少很多人,不是影响人家工期。”我说。
“都能给你发日薪了,不来的不是傻子就是二愣子。”大傻和二楞几乎同时说道。
哈哈哈哈……
“老乔!把锅里花生米再给我捞点过来!”
“你就不能单加个菜么?”老乔用勺子端了点花生米笑眯眯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