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间里闻到一股异味,围绕着我,久久未能散去,时刻提醒着我。这股异味既像腐肉,又像烤虫子,更像烟草灰烬,甚至还有点甜,非常玄妙。像是精心调配的香水。
我试着问母亲,在我离开家的三年里,我的房间发生过什么事。母亲摇摇头,她只是偶尔换床单被套,一次次地抚平那些皱褶,好让我疲惫地回来后,有一张暖床。
也许我的姐姐知道。
我试着问姐姐,孩子们在我房间里做过什么。姐姐唤来孩子们,稚嫩的他们只是在我房间里看书画画。稍有分歧,便拿起抱枕互相打闹,在欢笑中忘却彼此的不合。
也许我的父亲知道。
我试着问父亲,最是不爱管事的父亲可曾在我房间做什么。父亲扶着腰,偶尔腰疼睡不好,怕惊醒母亲,独自在我房间睡过一段时间。闹钟滴答滴答地响,像是催眠,更像是提醒着他要快快痊愈。
似乎,他们与异味无关,而且,他们闻不到。
我这里嗅嗅,那里嗅嗅,这股异味总是若隐若现。如果找不到源头,我一定睡得不安稳,一定。
也许书柜里藏着迷途的小老鼠,在饥寒中悄然逝去,卧在黑暗的角落,被蛆侵蚀,臭水浸湿书籍,灵魂化作恶臭,久久未能散去。
我把整个书柜翻倒了,灰尘弥漫在空中,缓缓落下,落在我的肩膀,落在我的发间。
没有迷途的小老鼠,更没有蛆虫遍体的小尸体,只有散落一地的书籍。
寂地、几米、伯里曼、蒂姆-伯顿、陈志勇。我曾经珍藏的绘本,均有些泛黄。拍了拍灰尘,认真地擦拭每本封面。
十年前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美术生,画得也普通,脏兮兮的双手却怀着一个梦想,凭一纸一笔做插画师的梦想。寂地无声无息地让我听到故事,几米轻抚眉间让我看到情怀,伯里曼慈祥地手把手训练我,蒂姆-伯顿兴高采烈向我展示风格,陈志勇拍拍肩膀指引我前进。他们安静,言语化成笔尖,跳跃着,告诉我,梦想并不遥远。
也许墙角的大柜子里藏着一个昆虫家庭。他们安家立业,繁衍生息,虫妈妈一蹲一个卵,虫爸爸囤积着食物,等待虫卵破壳获新生。
未料阴冷的大柜子早已被杂物堆积得水泄不通,虫卵未破,昆虫家庭活成一具具干尸,密密麻麻,风一吹就散伙。
我把整个大柜子都翻倒了。
没有繁荣的昆虫家庭,更没有干尸遍地,只有散落一地的手工工具。
各式雕刻刀,锥子,缝纫针,大大小小的剪刀,各种小工具,各种瓶瓶罐罐,还有堆积灰尘的布料皮料。
五年前的我是一个手工爱好者,自以为是地一腔热血,自满自足的腔调。划粉走过布料,剪子转了许多个弯角,缝缝补补,一次次扎破了手指头,沉入自我满足的沼泽中。与人谈论Chanel、Gucci,热爱着自己身上的标签。
为了一个适合自己的钱夹,不惜投入皮具的大坑。仔细且认真地购买需要的工具,独自摸索每一个步骤,看着手上的半成品,都感到满满的自豪感。
然而,都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我把目光放在这张大床,却不敢往细里想,我厌恶期待落空的感觉。就像一份礼物,无论是否贵重,在打开的一刻自己便有了渴望的想要的,然后落空,不甘。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床底下的秘密展现人间。没有海盗世界的大宝藏,也没有潘多拉盒子里的恶魔,只有一只小熊。小熊低眉侧躺着,不仅脏,而且破。就像被遗弃的狗狗,被踢打,蚊虫咬,染上各种病,风吹雨打,在某一刻安然地躺在黑暗的巷子,发出恶臭。
夜了,我重新躺在床上,盖着柔软舒服的毛毯,闻着这股挥之不散的异味,昏昏欲睡。
我以为我一定会睡不着,也仅仅是我以为。
入睡前一秒,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梦腐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