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无为而为的玩索

教育的目的,原本应该朴素而平易,一是培养能与人和谐相处的人,从小处看,就是能够日常中与人平等交流和谐相处,往大里说则是有一份公民的权利意识,能够有自我与社会的责任担当;二是培养有生活能力的人,底线是能自食其力,譬如有一技之长足以谋生,更高的期望就是还能施惠于人,造福家庭、社区、国家;三是有生活情趣的人,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冯友兰先生说,一个人的人生可以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层面,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送往迎来等“俗务”。第二个层面,是工作的层面,事业的层面,工作的层面从积极的意义上说也就是事业的层面,这是人生的一个核心层面。第三个层面,是审美的层面,诗意的层面。前两个层面是功利的层面,审美的层面是超功利的层面。人的一生当然要做一番事业,但是人生还是应该有点诗意。人生不等于事业,除了事业之外,人生还应该有审美这个层面。审美活动尽管没有直接的功利性,但它是人生所必须的。没有审美活动,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这样的人生是有缺憾的。

丰子恺先生在《山中避雨》中描写到:茶越冲越淡,雨越落越大。最初因游山遇雨,觉得扫兴;这时候山中阻雨的一种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牵引了我的感兴,反觉得比晴天游山趣味更好。所谓“山色空蒙雨亦奇”,我于此体会了这种境界的好处。然而两个女孩子不解这种趣味,她们坐在这小茶店里躲雨,只是怨天尤人,苦闷万状。我无法把我所体验的境界向她们说明,也不愿意使她们“大人化”而体验我所感的趣味。

人生的经历不同,境界不一样,对同一件事的感悟也不同。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境界,就意味着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境界指引着一个人的各种社会行为的选择,包括他爱好的风格。一个只有低级境界的人必然过着低级趣味的生活,一个有着高远境界的人则过着诗意的生活。人生需要奋斗,生活也不能缺少情趣。其实情趣的培养很简单,而且有时也很方便,它可以是在忙碌之余去欣赏一盆花,在工作之后听一段音乐,只要你愿意停下手中的工作,卸去心头的烦恼,你就会发现,原来生活是很美的,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充满爱和情趣的人。

朱光潜先生认为情趣丰富的人,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这种趣味。觉得有趣味就是欣赏,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对于许多事物能否欣赏,欣赏就是无为而为的玩索。在《慢慢走,欣赏啊》中他写道:

阿尔比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牌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疾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他说,我时常想,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都只能算是第二桩事。人生第一桩是生活。我所谓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假若为学问为事业而忘却生活,那种学问事业在人生中便失其真正意义与价值。

在《谈美感与快感》里朱先生回答了“美感是什么”。他说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觉,它有两个要素:一是目前意向和实际人生之中有一种适当的距离。我们只观赏这种孤立绝缘的意象,不问它和其他事物的关系如何,不问它对于人的效用如何,思考和欲念都暂时失其作用(距离);二是在观赏这种意象时,我们处于聚精会神以至于物我两忘的境界,所以于无意之中以我的情趣移注于物,以物的姿态移注于我(移情)。有了距离和移情这两个判断标准,就可以知道什么是“美”,美的生活就能免俗。

通俗地说,我们接受教育,不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吗?但是,在考试成为教育主体的今天,生活和人格教育所占的比重能有几何?高考几乎成为中学生唯一的使命。

父母要帮助孩子积累能够拥抱未来变化的才能。遗憾的是,很多父母一心盯着孩子的学习,忍不住包揽孩子生活上该自己做的一切,但孩子越被动接受这样的“帮助”,越是大事小事依赖父母,孩子被排除在自己解决问题之外,当他们走出校园时,以学习成绩为导向的单一价值体系必然崩塌,一个所谓的“好学生”,不见得能从容地独立生活、智慧地应对职场和经营家庭。

没有什么比学会生活更重要。学知识、考大学最终还是为了生活。将学生时代放到人的一生中去看待,也许人格、心态、素质和视野,会让一个人懂得如何选择、保持不断学习的能力,这些才真正决定未来人生的模样。

任何人的生存、发展都是在生活中实现的,正是家庭生活的一天天、生活小事的一点点,滋养着孩子从幼小的生命体成为独立于社会的人。孩子未来的各种能力发展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今天给予他怎样的生活实践环境。

期待教育真正回归生活、回归人,帮助孩子们抵抗功利、焦虑和狭隘,在人生的长路上走得更自由、更宽广。(18.7.19《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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