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轻轻关上门，对红玫说：“咱们现在就去登记难民里的老师和其它有才能的人。”

    红玫道：“为什么要登记呢？我们直接把他们带到这里不就好了？”

　　听荷皱眉道：“她那么忙，你就别烦她了。咱们还是把找到的人登记到纸上，明天再给她。”

　　“也对，她管理这么多难民的确挺忙的。”

　　红玫拿上纸笔，飞也似地跑入了A501。她站在讲台上大声说：“学校准备办学习班和兴趣班。咱们这里有没有老师和有其它特长的人呢？”

　　释心暗忖道：“如果所有的老师都像玫姐姐这样有活力，那学生的成绩一定很好。”

　　教室里起了一阵骚动，人们都在议论纷纷。

　　“要小学老师还是初中，高中老师？还有要教什么的呢？”

　　红玫朗声道：“无论教哪个年级的，教什么课的都可以。就算幼儿园老师也欢迎。”

　　她刚说完，就有两个女人走了过来。

　　红玫把纸笔递给其中一个，微笑道：“把你叫什么，教什么的，住哪里写上就好了。”

　　另一个眉目清瘦的女人怯怯地说：“那给钱吗？”

　　“我的钱倒是可以给她。”

　　红玫这样思忖，嘴里立即道：“给！只要给大家讲课的都给钱的！”

　　一个貌美的女人高声问：“你说的才能具体指哪些呢？”

　　“画画，唱歌，跳舞，下围棋，下象棋，刺绣，说书什么的都可以”。红玫笑道，“不过谁睡的时间长可不算。大家都应该多出去走走。”

　　“我会绣花，要不要去报名呢？”

　　“报啊！给人们讲东西总比你整天在这里唉声叹气要好。”

　　“教别人唱歌？不行不行，我一开口别把人家的牙都笑掉了。”

　　“我一点才能都没有！”

　　“我会踢足球，不过操场被人占了。”

　　一个小姑娘上来了，一个妇人上来了，一个牵着孩子的母亲上来了。

　　红玫喊道：“大家赶快报名呀！这件事不光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帮助别人呢！”

　　她数了一下。教室里有152个人，但上来报名的却只有五个。

　　她又大声喊：“大家赶快上来报名啊！报名了就可以当老师，看到别人学会自己教的东西是非常高兴的事呢。”

　　红玫等了十分钟，只有两个人上来报名。她垂头丧气地说：“兴趣班和学习班开课的时候大家都来听课。大家聚在一起玩玩闹闹心情就会好的。”

　　一间教室十五分钟，四间教室一个小时。红玫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登记了八间教室。

　　红玫从A403出来的时候，听荷正巧自过道走了过来。

　　红玫惊讶得合不拢嘴：“你难道已经登记到四楼了？”

　　听荷失笑道：“哪有那么快。我才登记了十三间教室。”

　　“十三间教室？我才登记了八间”。红玫生气道，“他们一点都不积极。第一间教室只有七个人报名。第二间就更少了，只有五个。第三间也是七个。我简直都要疯了！”

　　“那你总共登记了多少人呢？”

　　“46个人。”

　　听荷失笑道：“你难道就没有筛选一下？这里难民这么多，你应该登记最适合当老师的人啊！”

　　红玫抱怨道：“你又没给我说，我哪知道找个老师还这么讲究。再说登记的人更多不是能开更多班吗？”

　　听荷啐道：“就连买猪肉都要好好挑，找老师当然要找最好的了。你登记不负责任的人和才能不够的人有什么用？”

　　红玫撕碎了倾注着爱的名单，愤怒地说：“那你自己去找人！”

　　释心拽着她的衣袖，轻轻说：“玫姐姐，你别生气了。荷姐姐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红玫生气道：“闭嘴！我还没被人嘲笑过呢！”

　　听荷冷笑道：“我回去睡觉了。明天我教你怎么登记人。”

　　红玫看了眼手表，吃惊地说：“才七点半楼下怎么就围了这么多人？”

　　“可能发生什么事了吧？”

　　原来人们都在看墙上一张很大的告示。

　　红玫问身边一个妇人：“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上边说学校要办兴趣班，学习班。下午就有几堂课要开。”

　　“真的吗？那太好了”！红玫高兴得手舞足蹈，“咱们快去给听荷说。”

　　红玫夺下听荷手中的书，高兴地说：“下边告示说下午就要开学习班了。我们再去找人吧？”

　　“真的吗？让我去瞧瞧”。听荷站起来，马上朝门外走去。

　　红玫赶紧道：“把纸笔拿上，咱们一会再去看谁适合当老师。”

　　听荷把告示详细看了一遍。告示上写的是：

　　金陵女子学院宣

　　经难民委员会决定，学校将开设学习班，兴趣班。第一批学习班包括语文（1号教学楼A201，202，203），历史（1号教学楼A301，302），地理（1号教学楼B101），政治（1号教学楼B202，203），定于今天下午2点30分开课。

　　希望大家到时都来听课。

　　红玫道：“上边说几点开始讲课呢？”

　　“两点半。”

　　“那都有些什么课呢？”

　　“语文、历史、地理，政治。”

　　“这些课在哪里讲？”

　　“语文在一号教学楼A201，202，203，历史在一号教学楼A301，302，地理在一号教学楼B101，政治在一号教学楼B202，203。”

　　“释心，你想听什么。我下午带你去。”

　　“历史怎么样？”

　　红玫笑道：“挺好啊！不过你一定要好好听。之后我再想听时还要问你呢。”

　　听荷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让释心关注历史，思考历史。这样他就会少想那些悲惨的事。

　　“咱们去你昨天晚上登记过的教室再登记一遍。”

　　红玫垂首道：“对不起，昨天晚上明明是我的错，还朝你发脾气。”

　　听荷轻笑道：“没事，我倒挺喜欢你率真的性格。”

　　红玫眨着眼道：“我也挺喜欢我的性格。不过这种性格经常惹恼别人。”

　　“做你自己就好了，何必想那么多。”

　　“诶”？红玫突然想起时月就是高中老师，立刻对听荷说，“你先去登记，我要找一下朋友。”

　　天很晴朗，但由于帐篷很厚，里边还是需要点蜡烛的。火就更不需要说了。

　　时月的帐篷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她抱着孩子睡在床上。孩子没醒，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释心燃起蜡烛，坐在炉子旁生起火来。

　　红玫坐到时月身旁，手抚摸着她的手臂，哽咽着说：“你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时月注视着红玫，眼光凄凉悲怆：“待在这种地方，谁能不憔悴呢？”

　　红玫柔声说：“我有个能让你心情变好的办法。”

　　时月凄然一笑：“别说笑了。这里有一百种方法能让我心情变坏，却没有一种方法能让我心情变好。”

　　红玫急切地说：“真的！你不是语文老师吗？学校现在正在办学习班和兴趣班。你可以教语文。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心情自然会好的。”

　　时月问道：“为什么要办学习班呢？”

　　红玫高兴地说：“学校里有许许多多你这样精神不太好的人。办学习班和兴趣班可以给你们找点事做。你们在一起讨论讨论哲学，历史，唱唱歌，跳跳舞，精神岂非马上就好了？”

　　时月眼里露出一丝欢喜：“那怎么申请呢？”

　　红玫喜道：“你答应了？”

　　时月微微点了下头，却没有说一句话。

　　红玫把纸笔放在她的面前，高兴地说：“你只需要在纸上写上你的名字和帐篷编号就可以了。下午应该就会有人来找你的。”

　　时月拿起笔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红玫极少看人写字，在一旁专心地看：“你的字真漂亮。”

　　时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你写一下你的名字，让我看看你的字怎么样。”

　　红玫摆手道：“我没念过书，不会写字。”

　　时月吃惊道：“真的吗？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没念过书就太可惜了。”

　　红玫道：“人只要活得开心就足够了。念没念书有什么关系。”

　　时月道：“倒也是。有文化的人兴许比没有文化的人还不开心。”

　　历史课是两点半开始。红玫两点钟就带着释心来到了A301。

　　比起自己之前住的教室，这个教室的人少一些。红玫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旁边一个女人道：“你不是这个宿舍的吧？”

　　红玫道：“不是啊，我是来听历史课的。”

　　女人道：“历史课？这边有历史课吗？”

　　她身旁的小姑娘道：“阿姨不知道吗？咱教室两点半有人来讲历史呢。”

　　女人半信半疑：“是吗？”

　　红玫死盯着门口，一直到两点十五的时候才有人零零碎碎地进来。

　　一个校工模样的男人在门口看了看，走进教室喊道：“学校两点半会派人来讲历史。不听课的先去外边待一会，让想听课的朋友进来。”

　　有许多人出去了，也有许多人进来了。到两点半的时候进来的人仍很多。有些人看到教室里坐了这么多人，摇摇头走开了。

　　一个弓着背，须发皆白的老头走进教室，径自走向了讲台。

　　教室里有从山上下来的男人。他们大多不是为了听课，而是为了取暖。看到老师是个糟老头时他们不禁叹了口气。

　　红玫暗骂道：“这人连书也不拿，能讲出个什么花样！”

　　老头深深鞠了一躬，笑道：“朋友们也知道我是来讲历史的。那大家想听哪一段历史呢？”

　　“三国啊！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哪段历史能有三国有意思？”

　　“还不如讲宋江呢！”

　　“老师为什么不给大家讲讲孙悟空呢？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真假美猴王可是很好的故事呢！”

　　老头揉了揉鼻子，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小姑娘。三国宋江我还能讲讲。孙猴子我一点都没看过，你让我讲我哪讲得出。”

　　底下的人一阵哄笑，听来就像清早的菜市场一样。

　　红玫对老头产生了好感。因为他把众人逗笑了。

　　“老师！讲三国！”

　　“娘，我要听武松打虎。”

　　“武则天啊！中国唯一一个女皇帝。”

　　“讲袁世凯，我在他手下当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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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大声道：“好了好了！大家只要每天都来，什么都能听到的。今天我就给大家讲水浒传。”

　　他搔着头皮自言自语道：“智多星是谁来着？”

　　底下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吴用啊！老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老头嘻嘻笑道：“大家不要见怪，老年人的记性总是不太好的。”

　　他孩子般狡黠地眨着眼，说：“大家貌似比我这个老师还强。那我就考考大家。”

　　“你们知道为潘金莲和西门庆牵线的是谁吗？”

　　“黄道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大声说。

　　“黄道婆是什么东西？明明是王婆。”

　　“对！我也记得是王婆！”

　　老头道：“不错，是王婆。但是黄道婆并不是东西，而是人。她很会织布，而且自己改造了织布机，让我们织出来的布质量更好了，也让我们的织布速度变得更快了。”

　　“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

　　“老师问！水浒传我们既使没看过也知道一点。”

　　老头沉吟道：“你们知道水浒传里除了武松打过老虎外，还有谁打过老虎吗？”

　　红玫大声道：“李逵！李逵也打过老虎！”

　　后头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扎着条小辫的男孩说：“我怎么记得是入云龙呢？”

　　老头惊奇道：“诶？你小小年纪竟知道入云龙？”

　　男孩仰首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入云龙是谁呢？”

　　男孩道：“公孙胜！”

　　“不错”！老头竖起了大拇指。

　　红玫道：“我错了吗？”

　　她对其它事都很有信心，但对与文化相关的东西却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老头瞧着红玫的面目衣着，笑道：“你当然没错！高校出来的大学生怎么会出错呢？”

　　红玫吃惊道：“大学生？你说谁是大学生？”

　　“你啊！”

　　红玫扑哧一笑：“我根本一天书都没有念过。‘李逵打虎’不过是我爹他爹告诉我爹的。我爹再告诉了我。”

　　教室里的人全笑了，笑得简直要在地上打滚。

　　别人虽在嘲笑自己，但红玫看到教室里的气氛这么活跃，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比他们还开心。

　　老头咯咯笑道：“那你知道李逵为什么要打老虎吗？”

　　“因为老虎吃了他娘。他娘说自己口渴了，想要喝水，李逵便去寻水。他回来后没有看见娘，却看到路上有血迹。他跟着血迹寻找，看到老虎正在吃他娘，一气之下就把三只老虎全杀了。”

　　老头颔首道：“对，大家对水浒传都还挺了解的。我呢就给大家讲讲里边的故事。今天我想讲林冲被高俅陷害刺配沧州，雪夜上梁山的故事。”

　　“豹子头林冲和他的妻子贞娘，女婢锦儿去庙里上香。走着走着他们看到一个破院子里有个壮汉正在使一根‘头尾长五尺，重六十二斤’的浑铁杖。他舞得虎虎生风，旁边的人都在大声喝彩！

　　林冲被这壮汉吸引，让妻子女婢先去庙里上香，自己在墙外看起来。兴致起出不禁大声喝彩：

　　“端地使得好！”

　　林冲跳进院子，刚和这壮汉聊了几句，知道了壮汉就是鲁智深，便听到锦儿在墙外喊：“不好啦！有人调戏夫人！”

　　林冲马上‘跳过墙缺’，和锦儿奔入了庙里。

　　庙里站着许多流氓模样的人。当中一个锦衣华服，看似流氓头儿的公子哥背对着林冲，对他的妻子嘻嘻笑道：“你上楼去，我要和你说说话。”

　　林冲冲上去正准备打这浪荡公子哥，忽然发现他原来是高俅新认的干儿子高衙内。

　　这高衙内觉得自己干爹高俅很了不起，在京城专门做一些调戏别人妻女的下贱事。京城的人都怕他干爹，不敢动他，私底下称呼他‘花花太岁’。

　　高衙内大怒道：“林冲！别管闲事！”

　　他的下人这时才知道公子调戏的女人原来是林冲的妻子，都让林冲不要见怪，说自己的主子乃是高俅干儿子高衙内。林冲只好妥协，这帮人便嬉笑着簇拥主子回去了……”

　　老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讲到兴致处竟学起主人公的动作来。

　　鲁智深舞杖时他舞起了早先准备的一根木棍。

　　林冲跳过墙缺时他从教室里跳到了教室外。

　　高衙内调戏林冲妻子时他调戏起了红玫。

　　难民们捧腹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沧州狱长状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侯，富安三个人，放火烧了草料场。

　　州尹大吃一惊！赏银三千贯捉拿林冲。

　　林冲在小旋风柴进的庄园里听到这消息后焦躁不安，等柴进回来之后就对他说：“不是您不收留我，只是衙门现在搜捕太紧。如果在您庄园抓到我的话会拖累您的。希望您能借我点盘缠，让我逃到其它地方。如果我侥幸不死的话，一定会舍命报答您的。”

　　柴进说：“我这儿有个好地方，您要走的话我给那儿的主人写封信，让他收留您。”

　　林冲感激说：“谢谢您！不知道地方在哪里呢？”

　　柴进说：“这地方在山东济州，名叫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和蓼儿洼。白衣秀士王伦和他的一帮弟兄现在占据那里。有许多犯法的人都逃到那里避难。

　　我与王伦关系不错，写封信把你推荐给他怎么样？”

　　林冲大喜，说：“太好了！您竟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全。”

　　柴进拍掌笑道：“为您这样的大丈夫我两肋插刀都在所不辞，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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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就看到几个小喽啰划着只船过来了。船靠岸后，朱贵便把林冲带上了船。”

　　老头一口气讲到这里，瞧了眼表，顿住语声道：“今天我就给大家讲到这里。明天两点半大家再来，我接着给大家讲。”

　　难民们异口同声道：“老师再讲一段！至少讲讲林冲上了梁山后发生了什么，不然我们晚上连觉也睡不好！”

　　就连释心也喊：“老师讲得太好听了！再让我们听听啊！”

　　老头看见难民们脸上期盼的神情，激动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好！那我就给大家再讲一段！”

　　这次他讲得更卖力，讲到了王伦林冲送别杨志，王伦让林冲坐第四把交椅。

　　讲书过程中，红玫看了释心好多次。他很专心很专心，甚至可以说他的全副精神都投入到了故事中。

　　红玫很开心，比看到所有难民开心还要开心。

　　因为在她心底已经认为释心是她儿子，而她，则是，释心的母亲。

　　“这下我真的走了。”

　　有些难民仍喊道：“老师再讲啊！我们还想听！”

　　更多的难民喊：“老师年纪这么大了，你们就让他回去休息吧！”

　　老头本来还想讲的，可自觉体力不支，只好说：“我回去一定好好休息，明天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大家尽兴！”

　　“好！老师回去吧！”

　　红玫和几个难民把老师扶出了教室，扶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