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寂静形容一个老人似乎不太恰当，但对小帆来说，奶奶就像一个承载着黑暗城堡的幽灵，被人踩在脚下，无声无息……
“吃饭啦，快来吃饭！”奶奶隔着矮墙招呼孩子们吃饭，那时小帆12岁，是已经懂得爱与被爱的年纪。
“今早上剩下的白菜，加了点酱油，尝尝，好不好吃。”奶奶给三个孩子每人分了一碗，自己盛了一大碗白菜，“唉，年纪大了，开始缺营养了，只能多吃点菜了，你妈看钱看得那么紧，你爸也不敢给我买好的，唉！”
每天吃饭的时候就是奶奶抱怨妈妈的时候，小帆和两个妹妹就当听故事，时不时吐槽一下“狠心”的妈妈。
奶奶从三十几岁就因为抽烟落下了气管炎的毛病，咳嗽的厉害。爷爷天天在外面瞎逛竟从不管她。小帆每个寒暑假会跟两个妹妹来帮奶奶干点轻活，陪奶奶聊天，陪奶奶睡觉……天真的孩子不懂为什么奶奶总爱唉声叹气，为什么总给她嘴里的“坏人”下一些可怕的诅咒……奶奶总会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除非有哪个老太太来闲聊，她才会在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她妈妈就是个母老虎，死凶死凶的，儿子全都白养了……”奶奶嘴角一丝嘲笑，挪了挪快坐麻了的屁股，“咳咳咳，咳咳咳，一天一大把药，吃死算了！”
小帆对奶奶肆无忌惮地说妈妈坏话有点气愤，但听她说“死”，又有点害怕，心中的气愤便全然消失。小帆不懂，为什么奶奶总让她感觉阴沉沉地透不过气，奶奶嘴里的咒语到底是真是假……直到小帆长大才明白，世间哪有什么咒语，所有的人和事也没有绝对的对和错，放下执念，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才是万能法宝。
“来，给奶奶唱个歌，祝奶奶新年快乐！”爸爸带着我和两个妹妹跟爷爷奶奶吃着年夜饭，只顾高兴的我们竟没有发现妈妈自己在矮墙外的另一栋房子里孤身一人。
小帆放下手里的筷子悄悄跑到爸爸身边，“爸，妈妈怎么没来？”
“你去陪妈妈吧，她自己在家。”此时的小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感觉有点心酸，转身快步走出奶奶的院子向邻墙的房屋走去。
“妈，你怎么自己？”
“妈妈在家给你们包饺子呀！”
看着妈妈满脸笑容，小帆心里的委屈也随即消失了，她竟然相信了妈妈的话，又拉来妹妹们一起看妈妈包饺子……多年后想起来，小帆依然眼角湿润，妈妈从未在孩子们面前诉过苦，她的快乐就是三个孩子们……
“这三个小杂种净向着她妈，跟那个母老虎一样不招人稀罕！”
“都还是孩子，她妈这些年也不容易……”
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小帆听着爷爷奶奶的对话，似乎听到是在说妈妈……她心里一紧，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发现似的。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没她们活不了的奶奶，竟会说出这般恶毒的话，小帆气得想立即从被子里跳出去，从此不认这个奶奶！15岁的小帆依然很迷惑，她不懂为什么平日里最爱她的奶奶会称她“小杂种”？妈妈脾气是大了点，但妈妈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当初不让柱子娶这个女人，非得不听，瞧她那个没出息的生了三个闺女！再让她要个男孩吧，还跟我骂街，泼妇！”
“小帆她妈身体弱你也不是不知道，柱子不也是被你逼地走投无路才去城里做生意了，还能隔三差五地来看看你就不错了……”
因为是女孩……小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了声，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在这栋老房子里曾经人来人往，有欢声有笑语，曾经院子里的花开得艳丽，曾经地上没有杂草，曾经在门前的无花果树下孩子们欢乐嬉闹……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来这里的人却越来越少，直到爷爷去世，留下了奶奶跟随小帆的爸爸搬到城里（距离她们家不到一公里）的一处楼房里住，所有的饮食起居全部由小帆的妈妈照顾，一日三餐，不敢有一点怠慢。
小帆大学毕业后，经常去看望奶奶，当奶奶泪眼汪汪地说着她的悲惨经历时，小帆知道，奶奶依然没有放下对妈妈的偏见，依然抱有幻想希望能有个大胖孙子……小帆有时会想，如果事情都是像奶奶说的那样：孩子们记恨着妈妈，暴躁的邻居全部中她的“魔咒”，冷漠的爷爷对她唯命是从……她会比现在快乐吗？
小帆曾想大声地告诉她，“不要再说什么可怜，也别说什么无助！最可怜的是我，爸爸，妈妈，还有被你下咒的人！无论做错过什么，无论发生过什么，既然无法挽回，原谅世界，放过自己，不可以吗！？”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夜晚虫鸣声声，皓月当空，这间寂静的房子却像被下了咒语，没有一丝人气儿……愿奶奶终有一日能想明白，男孩和女孩没有绝对的不同，没有人跟她处处作对，家人们都在努力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因为无比在乎，才会小心翼翼，倾覆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