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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翻开日历,今天是8月23日,星期五,掐手指头算一下,满打满算还有130天,包括周六周日,国家法定假日,还有自己没有休的年假,她就光荣地退休了,这意味着,她要离开她的办公室,离开她朝夕相处的同事,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蓝忽然很感慨,有些失落有些迷茫,又到了一个站台,又要说再见的时候了,尽管这个站很长很长,长到几乎占了她人生三分之一,长到她几乎觉得没有站了,然而,终于还是要到站了。
望着窗台上开得正艳的绣球,这绣球是粉色的 ,它是四季开花的植物,这时候一簇簇、一枝枝,高低错落,正开得恣意,开得张扬,这枝刚刚有些蔫的迹象,那枝绿莹莹的小骨朵就从枝丫上冒出来,仿佛在告诉她,甭害怕,我们已经准备好接班了,它似乎说,花落不是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蓝恍惚间,又看见那日的黄昏,夕阳西下的大海,大海边面对汹涌波涛,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的女子……
1
蓝就读的是北方一个历史悠久的金融大学,读大学时,她是学生会主席,毕业可以是一级分配,她可以有好几个选择,她很想离开家乡勇闯天涯。大学里她交了男朋友叫晨,男朋友家是南方的,晨说南方天蓝蓝海蓝蓝,南方一年四季鸟语花香,蓝的眼睛里就盛满了向往,她想象不到冬天里没有雪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蓝回家和娘商量,娘拉着她的手央求:“蓝啊,看看你爹我俩头上的根根白发,我就你一个妮儿,你走了,我们会想你啊!”
蓝从小是娘的小棉袄,娘的解语花。娘有她们兄妹仨,大哥大她十六岁,二哥大她十岁。她三岁的时候,大哥去当兵,她八岁的时候,二哥去当兵,在蓝的印象中家里好像只有爹娘还有她,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大哥的痕迹,二哥的印象也是模糊的。似乎爹娘对于这个唯一的姑娘更是依赖,大哥二哥当兵那么多年,娘没有慌神,女儿刚刚要远走高飞,娘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受不了。
那是个星光满天的夜晚,蓝一个人坐在学校的大草坪上,想了很久很久,仰望遥远苍穹上熠熠生辉的星星,她觉得星星那么孤单那么清冷,露水打湿了她裤脚发梢,她浑然不觉,她陪着星星月亮坐了很久很久。
星星月亮也累了,疲惫地睡觉了。
蓝长长地叹口气,薅了一把脚下的小草,扬起来抛向天空,只是那草刚刚过了头顶,就纷纷扬扬地又落了下来,落到她的脸上,头发上。蓝决定了,听娘的话,留在爹娘身边。没有白色精灵雪花的冬天,该多么无聊啊!
蓝回到那个熟悉的县城,因为专业对口,学习成绩优异,她走了一级分配,她到县里最好的银行上班,那一年是一九九二年七月,晨回了南方,回到他父母身边,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听说晨也去了一家银行。
娘看蓝听话回来了,自然高兴。看蓝的时候,难免有些小心翼翼,好像她亏待了蓝,蓝就拍拍娘的肩膀说:“娘啊,我真是离不开你吆!”娘扯着衣角拭了拭有些昏花的眼睛,笑了,眼角流出欢喜的泪。娘忙不迭地说:“这风儿真调皮,跑到眼睛里打转。”
蓝突然在娘脸颊上亲一口,娘娇羞得脸一下子红了,像做了坏事的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佯装生气轻轻地拍了蓝一巴掌。嘴里呢喃着“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蓝到单位报到,跟她同时报到的有几个男生,有个男生是今年新分配的中专生,叫波。波是县城长大的孩子,听说波家条件很好,波母亲是县幼儿园园长,父亲是县里某局的局长。波中等身材,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说话细声细气,天然带着家境优渥孩子的优越感和自信。
下班了,波拿着羽毛球拍来找蓝,呼唤她一起去体育场锻炼。
蓝本身就是校羽毛球队队长,生性活泼大方,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和波去打球。
没想到波看似文弱书生模样,打起球来竟然生龙活虎,锐不可当。蓝也是个好胜的性子,两个人较量起来风云莫测,电闪雷鸣,常常激起“啪啪啪”的火花。
波大概很少看到女生如此生猛,仿佛被震住了,常无奈地摇摇头,更多的时候是欣赏球场上蓝的飒爽英姿。
波找蓝的时候更多了,他不限于下班后球场拼杀,周六周日他去溜达也约上蓝。
波的家教极好,说话总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让人很难讨厌他。
这样一个小城,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你很难看到比波更优秀的男孩子,有时候蓝也拿波和晨去比较,比着比着蓝就忽然笑了,心里想还真拿波当男朋友看了吗?
那个周末,波约蓝去看秋叶,蓝穿了一套粉色的运动服,年轻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敢穿啊,可是年轻的蓝穿什么不好看呢?高高吊起的丸子头,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蓝的眉毛最是好看,弯弯的仿佛最好的化妆师给修剪过似的,眉是眼波横。蓝爱笑,她一笑就漏出八颗牙齿,灿烂极了,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乍然绽放,让人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好一朵青春靓丽的花啊。波后来跟蓝说,他那一刻就醉在蓝的笑容里,再也不愿意醒过来了。
行里同事都说,今年新分配的两个大学生谈恋爱了,大家觉得两个人如金童玉女,蛮般配的。女的刁钻伶俐,聪明漂亮,男的温文尔雅,风流倜傥。文凭相当,蓝虽然出身农民,可是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完全配得上家世良好的波。
波雍容华贵的母亲满意,官场纵横驰骋的父亲也满意。没想到,蓝大字不识一个的娘却有些不满意,
娘悄悄拉着蓝的手说:“蓝啊,娘听说嘴唇薄的人,性子凉薄。”蓝被娘逗笑了。她趴到娘的耳根子说:“娘啊,你这是翻得那嘎达的老黄历啊?”娘讪讪地涨红了脸说:“老一辈子传的呗。”蓝大声跟娘说:“都什么年代了,老黄历翻不得了。”娘再没吱声,脸依然郁郁的,隐含着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很久以后蓝才明白,老黄历是翻得的,可惜已经翻晚了。
一九九四年二月,蓝和波结婚。结婚时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楼,老楼是五层,他们俩新毕业,积分低,分了一楼一阴一阳两居室,楼房建筑面积49平,相当于现在的60平,波的父亲是老干部,波家住200平房子,要波和蓝回家住,蓝不同意,蓝觉得房子再小,是自己的窝,蓝一直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小窝。
蓝和波到结婚后,一天波悄悄对蓝:“我真是挖到宝藏了。你看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真乃上天对我厚爱有加耶!”言吧,摆出拜佛姿势,逗得蓝“咯咯”直笑。
蓝的确心灵手,她把他们的小窝布置得温馨浪漫,整洁干净。因为是一楼,楼前的地蓝平整出来,种上了夜来香、百合、秋菊、步步高,大丽花、芍药,墙边还种了秫秸花,晚上到小园子溜达一圈,空气里或浓或淡的花香,让人不自觉想李清照“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调皮娇羞,“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多情与凄凉。
波这时候就愿意对着蓝说情话,夸蓝做的饭好吃,菜好吃,夸蓝温柔,笑起来真好看,说蓝就是最甜最迷人的水蜜桃,他一辈子也吃不够。
波的情话就像流淌的小溪,“叮咚叮咚”响在蓝的心房,让蓝如饮了杯美酒,醉意朦胧。
一九九五年,是他们双喜临门的一年,这一年六月,生下了他们宝贝女儿浅浅,有人说浅浅眉毛像蓝,浅浅坚挺的鼻子像波,浅浅洁白的小虎牙像蓝,浅浅白皙的皮肤像蓝,又像波。
浅浅是他们小天使,是他们解语花,是他们小太阳,浅浅“咯咯咯”的笑,是划过他们心里最温柔的羽毛,是水波中突然游过的一尾鱼,让心的涟漪久久感恩于生命的惊喜里。
这一年,单位又一次集资盖房,因为他们是双职工,有幸排到新楼房,楼房总面积120平,他们这次分的还是一楼,楼前有一个更大的园子,蓝这回规划着,小园里不仅要种花,蓝还买了黄瓜秧,西红柿秧,茄子秧,豆角秧,小园边上蓝还准备了倭瓜籽,她喜欢看枝枝蔓蔓倭瓜秧开满黄花,像“嘀嘀哒哒”吹着的小喇叭。
蓝跟波说,这样的好运气都是宝贝女儿带来的。波不说话,只是瞅着娘俩笑。
生活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有时平静如水,静无声息,有时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在这个小城,大学生属于凤毛麟角,何况他们俩能力确实出众,在一次全员竞聘中,蓝被聘为一个网点负责人,波被聘为另一个网点的负责人。
这时候,浅浅已经蹒跚学步,童声童气的话语常常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浅浅三周岁的时候,去了奶奶幼儿园。蓝和波都是网点负责人,忙起来昏天黑地,没有一个准点,奶奶就把浅浅接到自己家,老太太跟儿子媳妇说,“好好干工作吧,我给你们解决后顾之忧。”蓝当时感动得要哭了,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婆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年轻人必须努力拼事业啊!
二人事业刚刚起步,俩人在竞聘中能够脱颖而出,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一下子都找到了被重视的感觉,仿佛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蓝和波约定,要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中,减少许多他们个人的小爱好,比如让她们结缘的羽毛球就被束之高阁,周末蓝喜欢领着浅浅,一家三口逛逛公园,吃个小吃的曲目也删减了。
波他们网点在装修,波说,他们那分配去几个临时工,那个最漂亮的颖可以当他们的形象大使了,蓝开玩笑说,不要被小姑娘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喔,波说:“怎么可能,我家的大美女,有颜有智,可咸可甜,天下无敌。”
蓝就笑弯了腰,说波,你就贫吧,心口如一才好。
蓝很注重生活仪式感,不管怎么忙,她都会打理好他们的小家,做好他们的一日三餐,波的衣服让蓝熨得板板整整,白衬衣洗得干干净净,领带打得标准挺括。波出门,更是精神抖擞,比那二十岁的小伙还要有范,有韵味。
家务活波一点不沾,蓝本就能干,蓝想,波五指不沾阳春水,给她帮忙倒是帮倒忙了,不合自己心意反而麻烦。一天蓝烙油饼,喊波把油壶递给她,波竟然找了半天,讪讪地问蓝“咱家油壶在哪儿?”弄得蓝哭笑不得,她当作一个笑话和同事丽告诉的时候,丽笑她:“这样惯着你的波,小心太闲了惹是生非。”
很久以后蓝明白,丽的话是对的,小家是他们共同的家,不应该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蓝当时觉得丽的话可笑,怎么可能呢,他们俩几乎不吵架,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结婚几年,你侬我侬,从来没有红过脸。
波越来越忙了,初起,回家晚了他会不好意思,对于蓝做的一桌美食,回来再晚会狼吞虎咽地吃几口,对着蓝傻笑。后来,波晚了就有些理所当然。
拉存款,跑任务,维护客户,借口几乎就是这么多,循环播放。因为是一个单位,因为干的是同一个工作,蓝有些奇怪,自己也是网店负责人,为什么波的事情总是那么多。
丽说:“不要那么信任你的波,有时间了你也多个心眼,去他单位看看。”
蓝不以为然,一个单位的,波还能有啥花花肠子不成。
那是个有些阴天的午后,蓝和客户约好下午三点在红月亮咖啡厅见面,蓝一拐过小街的路口,眼前的一幕刺痛了她的眼,那个午后,那个阳光有些斑驳的午后,波牵着颖的手,就那样从斑驳的阳光中走来,他们笑得那么明媚,那么耀眼,一缕碎发遮了颖的眼,波细心地伸出手去帮颖弄头发,一抬头,看到静静看着他们的蓝,两人的手像是触电一般,一下子分开。颖的脸涨得通红,慌张地跑开,波的脸也慌乱起来,讪讪地问蓝,“你跟踪我?”
蓝的脸煞白,就像一张透明的白纸。
“我没有那闲功夫,我在这约了客户。”
人说,丈夫有了奸情,最后一个知道的永远是妻子。
蓝知道是对的,波回家给蓝解释,他没有想破坏他们小家的意思,他只是被颖吸引了,迷惑了,那青春的气息谁也抵挡不了。
蓝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是青春逼人啊,现在,我不过比她大十岁,我到底差在哪里?难道只是因为年龄吗?
波说颖很单纯,是他的错,他没有忘记他们的小家,可是他也放不下外面如春天一样明媚的颖。
蓝的爱情世界坍塌了,坍塌得一塌糊涂。
蓝让波做出选择,波说,我爱你,也爱颖。你能不能不要我选择,蓝决绝地说,这是二选一的选择题,答案只能是唯一。
波把唯一给了颖,波的心里也有愧疚,他净身出户,离开了他们以为会一辈子相依相偎的爱巢,那年,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他们没有逃脱七年之痒的魔咒。
2
蓝接回了浅浅。
现在浅浅是她的唯一,蓝不想浅浅离开自己视线。
那段时间是蓝最灰暗的时光,她真想不明白,她错在哪里了。
她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那段时间,蓝眼睛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她做事情恍恍惚惚,忘东忘西。
她把浅浅放到姥姥家,她申请了休假,一个人飞到青岛,飞到崂山一个小渔村住了下来。
这是一家民宿,女的用自家空闲房子开了民宿,男的出海打渔。他们有一对儿女,男孩子十岁左右,女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这个季节,是旅游淡季,游客很少,整个民宿里就住着蓝一个人。
这时候,蓝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每天清晨,她早早起床,跑到海边去看日出。她看着那一点一点的红从遥远地平线探出头来,一点一点染红了平静的波涛。大海波光粼粼,是那么壮美,那么辽阔,忽然那点红燃烧成一个火球,一下子蹿出云层,升到天际。大海一片波澜壮阔,金光闪闪。
蓝的心情也随着那升起的太阳,豁然开朗,明亮开阔起来,仿佛能装下天下万物一般。
夕阳西下,蓝一个人走在沙滩上,细软的沙子从自己的脚丫上滑过,软软的,柔柔的,那感觉棒极了,自己的心跟着细沙起起伏伏,痒痒的,心中蓦然升出一股温柔的情愫。
远方海鸥沿着海平面低低地滑翔,发出“嘎嘎”的叫声,那如剪刀的翅膀倾斜着,划出一道美丽弧线。有渔船从地平线驶来,刚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仿佛吃了仙药一般,一点一点膨胀,不知什么时候从那民宿里跑出来孩子,男孩跑在前面,女孩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追赶,最后面,那个四十岁左右的渔妇也跟着跑出来了。
“阿爸回来了,阿爸回来了。”男孩女孩不停声地喊。渔妇也是一脸兴奋。说时迟那时快,那渔船说话间已经向着女人孩子的方向驶过来,渔夫抛锚靠岸,一家人的欢乐惹得波浪也高兴了,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海岸,海鸥围着渔船高低盘旋。这时候,海风温柔地吹,远处的山雾气缭绕,真像传说中的仙山,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世界都仿佛静止下来。
蓝走过去,和孩子渔妇一块儿捡拾海货,海货还真是丰富呢,活蹦乱跳的各种鱼儿,还喘着粗气,“砰”地一跃而起,滑溜溜地做着垂死挣扎,还有蚬子、八爪鱼、大海螺,海蟹,他们分类捡拾着,往不同的家伙什里装。海边,一片欢歌笑语。蓝被深深地感染,笑容不自觉地漾出来。
渔妇拉着蓝的手,迎着海风跑,蓝的衣服膨胀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渔妇说:“走,我们一起迎着落日的余晖去看大海。”渔妇对蓝说:“妹子,我看出来了,你是有故事有心事的人,你看看这大海,海纳百川,有什么事,你对着大海喊,心里的不舒服,一股脑倾吐到大海里,你的心就轻松了。”
渔妇对着大海高声喊:“啊——”那长长的“啊”拖着尾音,传出去很远很远,终于湮没在大海里。蓝双手在嘴周围围城一个喇叭,对着碧蓝的大海,从胸腔里喊出一个悠长的“啊——”蓝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五脏六腑的郁气都随着那声“啊”倾吐到大海里,蓝喊出了一身汗,喊出了眼泪与鼻涕。
大海默默地接纳蓝的心声,大海涨潮了,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蓝心中的所有委屈与不快都随着那汹涌澎湃的浪,高低起伏,最后消失不见了。
那个晚上,蓝觉得渔妇炖的杂鱼特别好吃,嫩滑爽口,是她长这么大吃得最好吃的美味了。
那个夜里,蓝枕着波涛,睡了一个香甜的觉,那是蓝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踏实最香甜的觉。
第二天,蓝和渔妇一家告别,回家了。
3
蓝回到家,最先把父母接到自己家里,浅浅上幼儿园,需要接送,虽然浅浅奶奶非常歉意地说,可以帮她带孩子,蓝拒绝了,浅浅没有了爸爸,但是妈妈不能缺席。
再说,既然不是一家人了,最好不要进一家门,干净利落最好。
过了一段时间,波竟然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娶了颖,在小城很是轰动。听说颖的父母觉得颖是初婚,不能委屈了他们独生女儿,必须明媒正娶。波同意了,单位许多同事都觉得波太过分了,他这样做真是欺人太甚。蓝只是笑笑,一脸的云淡风轻。
蓝休息的时候,时间安排得很充实,很紧凑。她用大量的时间学习会计中级职称考试,本来蓝就非常聪明,基本功也很扎实,她只用了半年时间,一举拿下会计考试四个科目合格证,而且成绩都是优秀,这是全行有史以来都没有过的成绩,一下子同事对她刮目相看。
同一年,蓝拿下了中级经济师资格考试,第一个成为行里职称考试的双料王。
说来奇怪,蓝小宇宙所有能量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参加了当地的书法协会,原来她只是陪着浅浅学习书法,结果在一笔一划的练习中她找到了自己,在泼墨挥毫中她发现了真意,她的隶书,独具特色,被市里书法家协会吸收为会员,她的作品也被书法家珍宝集收录其中。
浅浅在蓝刚离婚的时候,还找爸爸,妈妈说爸爸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来看她,时间长了,浅浅对爸爸的感情就淡了。
浅浅在三年级的时候,看到了蓝的离婚证,谁知道这个孩子竟然很淡定地对蓝说,“妈不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离婚了,我同学爸爸妈妈离婚都是这样子,妈妈不难过,妈妈还有浅浅呢。”
浅浅的一席话,说得蓝泪流满面,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一天,小城里来了一个儒雅的南方人,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来到行里说找蓝,蓝出来一看,竟然是很久未联系的晨,岁月的风霜并未在晨的身上留下多少印记,晨说跟着总行检查组来到市里检查,恰好知道离蓝的小城不远,就过来看看她。
因为是老同学,还是曾经的恋人,蓝就把晨领回家,见了父母和浅浅。
晨说他结婚了又离婚了,他的儿子给了前妻。
娘很喜欢晨,不断地给晨夹菜,眼里的喜欢挡都挡不住,浅浅也很喜欢这个笑呵呵说话幽默的晨叔叔。
晨对浅浅说,喜欢南方吗,南方一年四季花果飘香,气候宜人。浅浅点着小脑袋瓜,连声说:“好好。”
娘对蓝说:“这个孩子敦厚,可靠。”蓝就笑了,想起当初娘对波,可是嘟着嘴,不愿意的。娘似乎看出了蓝的想法,说:“那个小子,嘴唇薄,薄情。”蓝愈发笑起来,想想当初娘死活不让自己去南方,今天又说起波薄情来了。
晨说,国家很多政策向南方沿海城市倾斜,不如去南方发展吧,那里机会很多。
蓝没有接受晨的邀请,小城是她的根,有她割舍不了的情愫,大学毕业前那个满天星光的晚上,她就想明白了。现在,浅浅已经上了初中,她需要稳定的环境,蓝的事业现在也是风生水起,前段时间,从市行新调来一位行长。这位行长知识渊博,爱才惜才。蓝先在一场演讲中脱颖而出,然后她抓住机会向新行长毛遂自荐,希望行长给自己一个机会。行长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蓝,果然把一个很重要的单位中层的岗位给了她。蓝没有让行长失望,各项工作指标都完成得很好,科里的人际关系也是非常融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蓝很少想起波,许多伤疤时间长了,就会结痂,你忽视她不去理会她,慢慢地就像水上的涟漪,最终会水过无痕。
纠结于过去不是蓝的性格。
可是波却不老实,会时不时打电话,一天夜里,蓝已经睡下了,手机铃响个不停,拿起来接听,话筒里传来波醉酒的声音:“蓝,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
声音喃喃,好似梦语一般。
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电话挂了,又和衣躺下,很久没有睡着,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迟来的道歉比狗贱,谁会稀罕呢。
那个白天,一脸憔悴的颖来找她,拽着蓝说:“对不起姐姐,把波还给你吧,他的心其实在你这里,他一醉酒就喊你的名字。”蓝冷冷地甩开颖的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扔掉的垃圾谁还会捡回来不成。
“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要打扰我。”蓝跟颖说,颖红着脸讪讪地离开了。
那天,同事丽神秘兮兮地跟蓝说:“蓝姐,你说是不是报应,颖的孩子是自闭症,波跟颖当初有多嘚瑟,现在就有多打脸。”
蓝淡然地笑了,就像听一个陌生人故事一样,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波澜,风过水无痕,不知道为什么,蓝想起了日暮下那片大海,那个对着大海喊话的女人。
4
浅浅考上大学那年,蓝的工作有了新的变动,她被调到市行工作。
蓝跟浅浅说,娘俩双双起飞。
人说前三脚难踢,蓝的第一脚就踢得非常好,她通过公开竞聘,一下子走到营运主管岗位,只干了三年,因为她各项工作做得非常棒,行长慧眼识珠,她被市行抽调到中心金库主任岗位。
这个岗说实话,是市行机关所有中层中最辛苦,最受累不讨好的岗位,她对着所有县域支行,对着市区三四十家网点,调缴款,重空,假币培训,经警管理,自助设备管理,上门收款,清分整点,外包人员管理,还有账户扫描,账户档案管理,一系列工作,没有好的情绪价值,即使只有一摊工作就会让你焦头烂额,情绪崩溃。
蓝每天早晨第一个到那个巍峨的办公大楼报道,每天晚上,万家灯火,她最后一个离开那座大楼。
她的脸上永远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她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她举重若轻的工作态度,工作方法,让和她一起工作的人感觉舒服,温暖,如春风拂面,如春雨润物。
她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人员调配得恰到好处,没有累死人的活,只有打不好的伙。她和同事如鱼得水的关系让繁重的工作干出了情谊与趣味。
周末,蓝经常约三五好友去骑行,登山或者就去湿地公园走走,躺在碧绿草坪上望蓝天,看着蚂蚁打架,观河面上星星般嫩黄的荇菜花开,她就想起诗经里的诗“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她的心就像那碧蓝的大海,无比畅快宽阔。
周末,她也去看看老娘,那一年,浅浅高一那年,爹走了,只给她留下了老娘。她觉得陪伴老娘的日子是那么温情脉脉,她体会岁月静好的感觉。
老娘今年93岁了,老娘在大哥、二哥家轮流安度晚年。有时候,蓝也把娘接到自己家呆个十天半个月,娘毕竟岁数大了,自己工作忙,浅浅又不在家,不是节假日她不敢让娘自己在家,所以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去看望她。
娘喜欢在农村的二哥家,蓝拿个板凳,娘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二哥家老猫睡在娘的膝盖上,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老猫。娘的脸红扑扑的,满头银丝,蓝一下一下给娘梳着头发,阳光温柔地照在娘俩身上,时光仿佛都不流动了,那感觉,真好。
蓝想,年轻的时候自己没有选择离开小城,离开老娘,这个选择是对的。娘一天天岁数大了,有时间陪陪老娘,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蓝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蓦然回首,她进入职场已经三十三年了,真像是一个梦,那个依稀的怀揣梦想,怀揣爱情的小姑娘,昨天还因为一点小事哭鼻子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身穿铠甲,能抵御生活中的雨雪风霜了,她的青春,她的梦想都给了这片热土,这个从一而终的单位。
她不后悔,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甚至还感觉到丝丝的庆幸和自豪。
她忘不了年终决算彻夜不眠的辛苦,更忘不了年终决算单位的饺子。那是温馨温暖的饺子,银行的饺子,就是去岁的饺子啊!吃了这饺子,她能听到时间“嘀嗒”的脚步声。
她忘不了羽毛球比赛热烈紧张的场面,忘不了女双混双打比赛她和同事完美密切的配合。
忘不了单位组织登山比赛,为了团体荣誉咬牙坚持到底,大汗淋漓 ,问鼎苍穹,喜极而泣。
忘不了跟着总行检查组,省行检查组,辛辛苦苦奔赴各个城市,马不停蹄进入现场突击检查的场景。
忘不了单位临时组织联欢会,她做客串主持人,把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热烈,让行领导对她又有新的不同的认识,领导还说,可惜要退休了,不然明年联欢会你主持,定会给大家不一样的精彩。
忘不了临时抓她参加乒乓球比赛,没想到她关键的一球,竟然扭转败局,获得了不错的战绩。
蓝想,她的职场生涯是精彩的,有声有色的,想想心里都激动,豪情万丈。
昨晚,浅浅来电话,问问老妈要退休了,有什么打算,去不去她的城市陪她。
浅浅毕业,真的去了南方,去了晨的城市。
浅浅悄悄地跟蓝说,妈,晨叔叔时不时地打探你的消息,他说,真希望你退休了,来这里。
这个鬼精灵丫头,还知道打这张牌试探她老妈呢。
蓝看着日历牌,心中豁然,她又看到那个黄昏,夕阳西下,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海,飞翔的海鸥,还有对着大海高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