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开
西河怪柳
1
人们盼着三月花开；三月花开了，一切就都能好了。这话说的，让人能马上联想起前苏联一部老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果然，杏花、梨花和桃花在三月中竞相开了。街路边、沟渠旁、田地间，甚而连我居住的小区的空地上，满是雪白、粉红的一片一片。花一开，淤了两个多月的疫霾就去了很多；疫霾一去，九年级就复了课。
贝老师特意步行，能一路闻着花香去学校。 他看了一下时间，2020年3月25日7点过1分。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顺着他驻足的位置，透过面北的一家餐馆那面巨大的窗玻璃看过去，只有四个男生正围坐在里面的一张餐桌两侧。
瞅一眼他们的校服，贝老师就知道这四个孩子肯定是他所在的Y县城中学九年级学生。顿时，他来了气。
不吃饭的赶紧走，不要围在一起，怕传不上肺炎咋的！贝老师呵斥。一时间，还没吃完拉面的两个学生看也不敢看溜出去的同伴，只各顾各蒙着头喝汤吃面。这一来，呰了那几位学生的贝老师反而有点后悔。 想想也是，自1月25日至今，不要说这些学生娃娃，就是大人们也几乎没咋离开过家。这段日子，谁都和谁几乎很难真正见个面。不过，转念一想，贝老师还是觉得该狠狠尅尅他们，不然，他们还可能趁上下学的空档再三三两两地聚，说不准还真有传病的风险。
剩下的俩学生离开后，贝老师也要了一碗拉面吃。Y城的男人早晨吃拉面有标配：三勺辣子两勺醋，外佐一小碟腌黄瓜之类的小咸菜。吃的时候，先挑一筷子面条吹凉些吞咽，然后再就一口漂着辣油的牛肉汤，有些人更豪气，将一筷子面条送人口腔的瞬间一定要发出响亮的吮吸声音来。贝老师心里认同这酣畅的享用美味的行为，可人面面子前却不愿意尝试。
当然，此刻就贝老师一人，完全能稀里哗啦吃个痛快。可是，怎么嚼怎么咽，都一嘴寡淡。还别说，想舒舒服服咥一碗好面，真得等人都出来下馆子才行。
2
早饭已然如此，心里并不堵。毕竟今天复课了。贝老师着的是正装，浑身亮堂堂，仪式感可以打百分。穿了西服的贝老师，走近了学校大门。
周围行人很少。除了几个跟贝老师照面打招呼的学生而外，只有站在马路西侧隔离带旁的两位忙活的年轻交警还有三个引导学生进防疫通道的保安和学校值班领导。南来北往的几辆轿车也如同浅潭中游动的鲫鱼，将街路慢慢拉成一根冷冷的细丝。躲起来的过年前的喧嚣热闹像被什么贴上了大大的罚单，刚刚洒了消毒液的路面透着不小的凉意。
疫情影响依然严峻啊！真担心一些学生今天不来了。贝老师暗自嘀咕。
3
7点19分。
老师和学生仍旧零零星星地来。
4
7点25分。
也许分了神，一瞬间，大街西边，趋向校门的人行道上，涌出很多学生。贝老师一下怔住了。
走来复课的孩子越来越多，渐而成了长长的两条巨龙。这两条蓝色长龙中，每一位与前后的同学都匀出一米多的距离，煞是整齐美丽。贝老师像吃了一颗蜜糖。蜜糖盖住了贝老师吃早点时心里酸汤寡水的味道，一扫先前的灰冷，眼前的街景成了少有的风景画，美丽无比。
贝老师啧啧，多整齐划一，清纯阳光啊！
早晨，小学校门前高高细细的电线上，一溜溜小麻雀黑压压落着，到处叽叽喳喳，到处飞来蹦去……。贝老师激动地回想起自己童年早晨上学的情景。眼前的学生呀，各个春花般美艳俊俏。贝老师真动了一把扯掉口罩的念头，他特愿意用大大的微笑来迎接同学们！
5
7点37分，离上第一节课还有23分钟。
贝老师进入校园唯一通道，搭在学校自动门后的厢式防疫通道西头。他要目送他的学生们从这里平安走进来。
正在经过通道的是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前头的叫郑爽，这个小眼镜的IQ和EQ均在110以上，演讲也挺有天分。跟过来的女孩子是哪个班的，他记不清了，但也许她会有洛天依一样美好的嗓音呢，谁又知道呢。
孩子们的体温没异常！
贝老师似乎在检阅自己的部队，神情严肃且亲切。他思忖，这条通道，难道不会走出去另一位为时间划界的霍金？难道不会走出去第一位移居别的行星的地球居民？难道不会走出去第一位全域“人机”的创造者？
每一张通过这里的稚嫩的小脸，贝老师都喜欢!
他想到一句话，灾难也许真的狠强大，但我们总有比灾难更强大的办法。他要在课堂上大声说给他的学生。
等学生进的差不多了，贝老师专心地打量了一下这里：厢廊南壁半挂着一台60多寸的显示屏，靠西支着一架红外成像测温仪。厢廊前顶悬挂着一个紫外线消毒灯。被厢廊框起来的通道地面洒了消毒液。假如厢廊进口再设置一架闸机，整个地方便活像科幻大片里才有的场景。
贝老师享受着这里散发出的庄重和一丝神秘。这种氛围，让所有走进来的人都觉得安全、有保障。
6
贝老师往箱式防疫通道东头走过去。透过这个窗口，能见到逐渐升高的一轮红日，稍早在天边浮动的云彩变得更有光感。他无意间接近了显示屏，屏中人，肚子凸出来不少。
没啥可埋怨的，贝老师常常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工作和写作，疫情期间。他在创作一部科幻小说，那里有另一个世界，一个挑战未知与主宰的平行空间，当然，那里一样生长着和地球相似的树木，也许还有没见过的动植物。人们称它为类地5。小说讲的是地球上一个中国男孩的故事，他被同样的梦纠缠，后来，他担任了星舰水手，开启了探索宇宙之旅。 贝老师望着自己被显示在屏幕中的凸肚，自嘲道，你真像紫玉在鲲龙地发现的类地5新人种，可惜你跳不了他们那样高。
似乎从箱式通道中的热成像仪瞳孔中被传输出来，贝老师又进入了倒带状态。口罩，云校家，家长微信。
3月25日之前，贝老师想尽办法把他的学生攥在手里，可有时候，这些小家伙真如断了线的风筝，由不人掌控。
有一个叫舒小强的家伙，偏不上传作业。贝老师左喊右喊，人家才发了一个作业照片。那上面他写的几个字的作业答案，先不说对错，咋瞅咋像没见过的象形文字。再喊，人在云校家里连个泡泡也不冒了。其实，贝老师特别希望能在家长微信上看见他的学生们的生活痕迹。一张涂鸦的纸，一段健身的操，一个女孩子学化妆的小视频，一帧制作餐食的照片，哪怕晒出来的是画成丑丑的样子的带着口罩的海鬣蜥。
贝老师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克拉克奶奶送给海蒂一本画册。海蒂问她的奶奶：“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克拉克奶奶深情地回答：“因为它需要你先画满。”贝老师觉得这是最有诗意的电影。 他觉得也许他的学生也应该喜欢这样的对白。然而，将作业一传到底的孩子太多了，而这样的疫情窗口也可能一生仅能经历一次。
7
7点39分，离第一节课还有21分钟。
穿过厢房式通道的几个学生正在洗手池前洗手。贝老师静静地观望。有人这样说，人类从灾难中学会的就是什么也没学会。这话，不以为然。最起码，灾疫让大大小小的人变得瞬间爱上了洗手。看，那个孩子洗得多认真！
不久前的另一个深夜，贝老师看过另一部外国影片。影片中，女主人公在一处海浪特别大的海湾里冲浪。她从世界的另一头专门来的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她孤身一人享受着这里的海浪，不知道自己已经误闯进一条巨鲨的猎食圈。鲨鱼一步一步逼着她，她活下来的几率也一点一点在消失。但同样是生存，没有理由选鲨鱼胜。它是强大的，但她就更勇敢。经过几十小时的搏斗，酷爱冲浪的她，尽管被岩石和其它尖利的东西所伤，却奇迹般杀死了那条追寻她的巨大的鲨鱼。
贝老师觉得，学生的身体锻炼不应该被所谓的升学压力人为地打趴下，就像我们知道了COVID-19会通过身体接触传播而开始洗手一样，一切可能总来得太迟。强健的体魄给了一些人搏斗后的生存机会，同样，不好的卫生习惯还广泛地滋生于许多校园。
对国家教育战略负责，就要让每一位学生从坚持洗手、锻炼身体这样的小事认认真真地做。
8
7点43分。
一位洗完手向北走的女同学，掏出手机在摆弄什么。站在操场东面宣传牌前的值班领导看见了，连喊带指，赶紧进教室，你是哪个班的？女孩见状，怕怕地向北教学楼走去。
她怕，类乎小孩遇见陌生成人的警觉，不会是认为自己做错事的慌张。相比网络社交这些东西，刚才老师的责备并不叫她担心。社交圈里，她处于何位置，倒是她真正在意的。
贝老师恰好迎着女孩站立着，他审视着她此时不一定不有的想法。
这些在网络中逐渐长大的娃娃呀！贝老师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哀叹。
不过，有人报道过，一些国家的无人机蜂群作战指挥，正向着由一群在电脑、手机游戏中浸泡了十几二十年的游戏高手士兵来操作的前景走去。
9
贝老师上前跟宣传牌前的值班领导打了个招呼，来到了国旗杆下。
国旗杆矗立在新修葺的操场中央，虽然周围还没摆上五颜六色的鲜花儿，但一想到马上升起来的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贝老师禁不住眼角湿润。
是呀，多少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为抢回生命离开了，又有多少同胞的生命被新冠肺炎掳走了啊！我们会永远铭记，我们的年轻学子也将永远铭记！
10
7点51分。
贝老师环顾了一下校园，她很净洁，垂柳婀娜多姿，槐杨静默听风。
他发现靠着防疫通道的南边，搭了一顶防疫帐篷。帐篷里一位住点女医生正探出头来。他跟她聊了起来。这里实际上是一个防疫前哨，不仅担负着临处突发疫情的部分职能，还与其他单位、社区一齐形成了最基础的信息链，支持着国家的大数据研判和防控抗疫决策调整。
这让贝老师想起“二战”中英国人做过的事。敦克尔大撤退之后，为了粉碎希特勒德国从英国西海岸进攻本土，英国人一方面组织12000人加紧破译德国的恩尼格码，一方面加紧升级先进雷达，最后终于掌握了制空制海权。历史翻转了，当时我们的抗战中曾经落后到要靠鸡毛信传递讯息的许多地方，现在，在这场关乎全民健康的战争中，都非常注重靠一线临处和信息数据研判来编织防火墙封堵病毒的传播。而他们，英国人，美国人……畏首畏尾了。
11
8点整。
当九（4）班班主任马老师组织同学们量完体温，逐一询问过每位同学有无发热、咳嗽症状后，雄壮的国歌乐曲奏响了。全班同学起立！向着国旗升起来的方向，大家高声唱起国歌。深情的歌唱中，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切都会好的，是的。贝老师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他叮嘱自己：放学回家的路上，再好好欣赏欣赏盛开的三月春花。
2020年6月9日三稿于宁夏永宁
